肝了三天終於刷完了傳說中的鋼煉（整理漫評也摸了好幾天的魚）
之前看巨人的時候，有人跟我說你要是喜歡巨人的話，肯定也喜歡鋼煉。雖然我覺得兩個作品調性不一樣，但我確實都挺喜歡的。（遵循了大家的推薦，先看的03後看的FA
少年漫的一個核心要素就是主角的動機。
沒有一個有說服力的動機，沒辦法解釋男主不同於常人拼死拼活的決心，也無從說服觀者。雖然這點看上去挺理所當然的，但是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對一個作品的第一印象。而且，這個動機也不應該是一成不變的，對原初事件逐漸深化的體認終究會導致格局的變化，這個過程也正好體現了主角/主角團的成長曆程。
愛德華和阿爾的行為一直被某種強烈的慾望所驅動：從讓母親死而復生的慾望，到恢復身體的慾望，再到以一種不傷害別人的方式恢復自己身體的慾望，後面又進一步這種動機又進一步擴大為，保護身邊重要的人和自身堅信的某種價值。這個行為動機的變化體現了兩個少年成長過程中的心路歷程，個人的心願/私慾是如何被更大的社會背景所裹挾，個人又是如何應對的。王道少年漫一般採取的共同姿態是，不懼強權，不畏艱難，勇敢直面，獨立思考，歷盡掙扎，尋求幫助，做出負責任的選擇，哪怕這意味著承擔責任。這一取向的背後其實反應的是每個看少年漫的人或多或少正在經歷或者已經經歷過類似的心路歷程。雖然大家都知道何為正能量，但一個作品優秀與否，正是體現在它是否以合乎邏輯（突破主角光環）的方式傳遞出這些情緒。我覺得鋼煉是做到了的。
至於03版和FA哪個更好？
我覺得熱評的總結是挺到位的，這是兩部不一樣的作品。（當然03和FA都有Bug，所有的邏輯都不是完全嚴絲合縫自洽的。沒必要死磕。很多時候我也不能很好的區分某些人設和情節到底是本身就具有深意還是隻是為後期發展服務。我只是挑一些自己覺得比較有印象的情節嘮嘮而已）
我覺得03版討論的更多的是人為何物（：人類的本質是靈魂還是肉體，還是缺一不可？靈魂和肉體可以分離嗎？沒有靈魂的肉體還是人嗎？沒有肉體缺少感受力且不會死亡的人還是人嗎？），以及應該如何處理科學/化學和人的關係（：人應該成為科學的他者嗎？科學進步以及人類好奇心的倫理底線在何處？為了經濟發展值得嗎？科學及其背後的慾望會不會膨脹脫韁而人類自己？人類可以通過科學操控生產生命嗎？如何在慾望面前保有人性的尊嚴？既可以用來治病也可以用作軍事科學到底是不是價值無赦的工具？）。我覺得03是一種生命教育，更多參考的是哲學和認知心理學（比如03中嬰兒的肉體和精神連接比較弱，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人並非生而為人的，而是在社會化的過程中實現了肉體和靈魂的統一），著眼於表達對生命本身的理解以及敬畏（特別是兩兄弟被師傅放逐到小島上自生自滅的那一段讓我想起了日本小學教育中特有的生命教育）
於我而言，03第一次的亮點出現在第20集，盔甲們之間的對話。那就是，到底能不能又該如何證明人是存在的？這個問題通過兩段對話進行了表現。第一段是愛德華和盔甲兄弟的對話。肉體不在了還能被當作人嗎？頗具諷刺性的答案是：兩兄弟反倒是在失去肉體成為盔甲後第一次被當做人。雖然這種靈魂＞肉體的認同並不普遍到使他們有勇氣迴歸現實生活。但是相較之下，03中的人造人作為人體煉成失敗的產物是更不被當作人的。雖然也有模糊曖昧之處，但總體而言03中靈魂是高於且可以獨立於肉體證明人的存在的。（03後期給出了更加混沌的答案：如果靈魂和肉體不匹配就會墮化。哪怕不停的更換新的容器。某種程度上說肉體精神缺一不可。）第二段是阿爾和屠夫盔甲的對話。（這一段在FA中也有，但是立意和著重點有明顯的刪減和改變，這也是我為什麼覺得說兩個作品討論的重點不一樣。）如果阿爾是愛德華根據自己的記憶創造出來的想象那阿爾還能被當作獨立的個體嗎？屠夫口中說的我殺故我在能成為人存在的證據嗎？03中並沒有正面回答附著在盔甲上的到底是阿爾原原本本的靈魂，還是哥哥基於自己的記憶創造的人工的存在。但那一集最後有一段委婉的迴應：過去的事情沒辦法考證，更重要的是被周圍當做人，且在當下和今後創造屬於自己的記憶。這一段討論其實挺有趣的，可惜我能力不夠做不出更多的闡發。（想起了以前看得一知半解的主體性和主體間性）不過我也一樣，並不喜歡主張所謂單純的獨立的個人，我覺得活在別人的記憶中，活在和他人的關係裡可能更接近人的本質。
03版和FA有一個共同的判斷，那就是不應為了救人而殺人，人應該是目的而不是手段，不應該為了人的目的而利用人。這點集中體現在懷孕生子的隱喻上。雖然側重不同，但是兩版都有類似情節用以表現了人體的偉大之處（03中有通過子宮濃縮煉成賢者之石的橋段），歌頌了生命的誕生。（PS. 03裡還有對自然的歌頌，比如03裡面有通過森林來樹木吸收抵消紅色液體的情節）
但是，很多人認為FA的格局更大，應該是出於FA對社會本身更具體和更廣泛的討論上。比如壓迫/種族歧視，戰爭/反戰，民眾自覺/政治體制。這一點集中體現在，不能進行人體煉成的理由上：03認為人需要敬畏生命所以不能創造生命（對生命的褻瀆），而FA中是因為政治軍事考量（人對權力和資源的慾望）。在這個意義上，對我而言03版更像東京喰種，FA更像巨人。
FA之所以受眾更廣，除了製作和年代的關係，我覺得還得益於（女性作家獨有的）對情緒和關係的把握。FA是溫情的，期望達到不同性別，種族，生物之間的共存。在FA中，與其說最後大家最後為了達成同一個目標，在更大的敵人面前選擇團結。不如說這是這過程激發了人類之間的共情和潛力。核心驅動力是和解而不是打敗大Boss。所以FA才有一個反覆出現的有趣的設定，那就是靈魂是可以分享。這點最明顯的體現在愛德華阿爾兄弟身上（其實看03看到一半的時候我就在想了，為什麼作者非要把主人公設置兄弟二人，為什麼還反反覆覆強調心心相惜的兄弟情？會不會在某種程度上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以及麟姚對Greed說的 “同伴是以靈魂相連的”，因而不會被同伴遺忘。
為什麼我又覺得說這種表達是女性作家獨有的呢？第一點體現在性別角色上的刻畫，FA比起03明顯更加強調溫蒂的成長。作者也自覺到女性強大的多種可能。她可以是戰鬥力爆表的剽悍主婦，也可以是溫柔體貼的孩子媽媽，也可以是有決斷力的軍事領袖，也可以是交付背後的可靠的干將（羅伊和莉莎真的太甜了，哭）。有趣的是，這裡並不是機械的去除女性＝主婦的刻板印象，而是給出了更加靈活的兩性關係的選擇。主婦不是貶義詞，主婦也可以有戰鬥力，但是哪怕沒有戰鬥力也可以成為別人的力量。（這個比講什麼性別壓迫男女平權的為了政治正確而正確的漂亮說辭更好，我覺得在設定方面作者可能參考了戰爭時代的女性史）女性作家的優勢還體現在另外一個核心的主題：家庭。（這個對家的想象雖然有著很重的近代家庭的痕跡，但是沒必要抓著批判）。比如月亮太陽雌雄隱喻，對血緣的強調（血緣繼承），家族關係以及擬家族關係的反覆出現（有/無處可歸的情節），對母親這一形象的著重刻畫，人造人不能生育等等。這裡提起一個細節：在關於人造人想不想成為人這件事，03給出的解釋是因為人造人是被當作人所創造的所以想成為人，特別是還保有記憶的Lust。而在FA中，人造人雖然表面上蔑視人類並稱自己並不想成為人，有著人造人的驕傲。但是父親大人，Envy和Greed都是明顯被指出內心深處對成為人的渴望的。而給出的理由是血。通過血液傳遞的沒辦法割捨的人性。
另外，鋼煉還有一個關鍵詞：“等價交換”。這個關鍵詞在兩版中也有些截然不同的含義。03提出的是對有付出就有回報的反駁。而在FA中，體現的是一種新世代對新價值的追求。具體而言是，人類世界不是化學世界，人際交往不會是也不應該是等價交換：阿爾說我借你10分還11分這才是良性的人際往來；溫莉對愛德華說不需要你用你那一半換我那一半，我愛你所以整個都可以給你。（哇，這一段真的是教科書。真的是教科書。真的是教科書。我哭了）；不原諒也沒事，但是不提倡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讓仇恨連鎖。（我這裡倒不是很想歸納成東西方思維方式的差異。我覺得中國元素的加入，更多的是一種象徵性的考量。不一定真的跟作者的潛意識有關）（又是題外話，其實這種樸素的智慧也多少體現在中國農村的“紅包”文化上。因為鄉土社會的人際交往並非一次性的，所以有借有還，欠著才是處世之道）
我覺得這點確實是FA的一個很大的閃光點，不過也正是因為倡導人性的尊嚴，認為弱小的人會保護更弱小的人使得FA比03更理想主義。（在03中，弱小的人是會欺負更弱小的人的，被歧視的人內部也有歧視。而FA中被歧視的底層人對底層人心心相惜）
大家都說03版的更致鬱，FA更治癒，是王道少年熱血漫。確實如此。我一直挺喜歡能講好故事的熱血漫的。因為我總覺得表現殘酷還是相對簡單的，把珍惜的東西一點點撕開破壞給人看就好了。沒什麼比現實社會做得更好的殘酷教育了。我記得我有一天跟我導師閒聊問他，“你不覺得人很可怕嗎？”，我們聊了會之後他跟我說，“要是信宗教就好了”。我笑了一下回道“海賊就是我的宗教”。我覺得就是這樣的，人沒有執念很難活下去，有的人相信消費主義畫的餅，而我象形少年漫畫的餅。我很喜歡那種表現執念執著，死抓著某種價值不放的作品。（當然說服力本身很重要）特別是在殘酷教育後哭著喊著把人性最後剩下來的一點東西捧在手心上給你看的那種。倒不一定說是看完之後覺得自己可以拯救世界，而是覺得說自己也可以被拯救。這種樸素的樂觀主義精神也體現在名臺詞（諸如你不是還有雙腳嗎？）之上。而且，中二的少年是不會把自己的弱小當作逃避的藉口的。哪怕沒有改變現狀的能力，也有改變現狀的勇氣。不是我獨醒的犬儒。
另外，我覺得FA討喜的一點在於，它成功的塑造了“成年人”的這個群像。他們/她們是一群有擔當的大人，同時也是一群理想的父母。Ta們經歷過成長的教訓，瞭解社會的殘酷，氣勢凌人但不咄咄逼人， 能屈能伸，有擔當和膽識。但同時又有溫情的一面。（講個題外話，在日本“成年人/大人”是個常見的營銷關鍵詞，比如成年人的味道，成年人的品味，成年人的假期等等。我反正是一直沒搞清楚這個是怎麼來的。）
一個好的作品還應該是能體現不同的人群在不同的信仰下選擇的不同的處世之道。這其中不一定非黑即白，而是存在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地帶。由此也造就了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這點應該也是鋼煉圈粉的重要原因。在人物塑造上，因為設定的原因，03並沒有著墨於表現人的慾望（七宗罪）。而FA中，七宗罪的產生是因為父親大人想要成為絕對的存在而剝離了自己“人性”中的劣根性。誠然，人總是不夠強大，懦弱，重蹈覆轍。但人並不需要被需要改造成無暇的存在。但是FA 想表達的是，七情六慾本身並不是惡，其中也蘊含著可能。割不斷的人性才是人的潛力所在。
還有一些有趣的點，雖然我也說不出什麼深度：
1.我其實挺好奇為什麼鋼煉和巨人都選擇了德國作為故事舞臺（的原型），但沒有很好的答案。當然，日德關係可以是原因之一，異文化舞臺比司空見慣的本土更有趣也可以構成原因。但是…總覺得還有什麼更好的解釋。主要角色帶有的國籍屬性其實說不定也體現了作者的某種態度或者至少是潛意識。男主是金毛（德國），羅伊是黑毛（日本），FA裡面加了大量的中國元素，講北境的時候還有部分俄羅斯元素。雖然舞臺不在日本，主角也不是黃皮膚黑頭髮，但是其實兩版鋼煉中都沒有避諱大量日式元素的出現。比如03版中愛德華通過國家煉金術士考試時變出的漫天飛舞的櫻花。
2.這幾天看分析宮崎駿的視頻論文，很多人讚揚了宮老是如何避免過分誇張而通過行為細節（比如小孩穿鞋的方法）而塑造人物形象的。我這裡想為少年漫平反啊。我三大五粗的其實之前並沒有注意過，但其實在鋼煉裡，除了被嫌棄的過分誇張人物形象以外，其實還是有很多細節的。比如03版本的，愛德華在火車上吃飯時用的一次性筷子，由比如妮娜跪著爬地趴著畫畫之類。比如FA中溫莉接電話時手指不自主的在繞電線，一根一根掰開手指的特寫。還有FA改進了盔甲不用睡覺這一點。
3.在看03的時候我就有一個疑問，為什麼反方的Scar只能以自己嗤之以鼻的方式（同樣是鍊金術的偉大之術）而不是自己的方式實現復仇。FA解答了我這個疑問。在FA中，Scar所用的不是鍊金術，而是煉丹術和鍊金術的結合。
4.信仰到底是理想主義的（相信本身沒有理由）還是現實主義的信仰（只要有效的話，信誰都可以）
5.雖然鋼煉本意肯定還是對人本身的推崇（比如最強的人造人是由人改造而成），但是賢者之石這個設定本身有點把自己繞進去了。雖然人命是力量的來源，是無可替代的東西。但是這個設定也導致生命是可以被計算可以被累加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電車難題可能更好解決了。
6.我有的時候覺得一個好的作品悲劇與否，不在於最後一定是皆大歡喜。可能差在敘事方式，認為苦難是常態的話，可能故事展開就是：災難→重建→災難（雖然人類還是會重建）；而積極主義可能是盛世→災難→盛世（雖然下一個災難不可避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