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真的去看了《少女革命》。

可實在是太浪漫了，最後一集這兩句臺詞：

「為了見到你，我才到這裡來的。」——第一句是陳述事實也是胡說八道，最開始的目的早已在旅途中被遺忘，天上是誤打誤撞見到姬宮的，當她百無聊賴地一邊等待著王子一邊沉醉於扮演王子的遊戲。最合乎“自然”——當然也是社會規律修剪下構成的自然，而正因修剪失敗才格外惹人疼愛的樹璃前輩則被認為是“不自然”的——的女性敘事裡，是沒有另一位女性的，只有缺位的王子，完美男性的圖景如此龐大、如此具有吸引力，以至於其即使缺位，依然足以頂替另一位實實在在存在著的女性，即使那另一位女性是女主角性別意識萌生前踏上旅途的最初目的。最終使故事裡的兩位女性相逢的，是名為命運之手的故事外的編劇，當然故事之所以為故事，特別是《少女革命》這種純寓言式的、拋開高概念與神棍幽默就一無是處的劇作，命運之手是絕對可以被姑息甚至大歡迎的。我愛命運之手，命運之手在我的生活裡缺位了，但它的圖景如此龐大、如此具有吸引力，以至於在過去的二十五年來，其經常被我大驚小怪地視為玄學並用來解釋生活本身的偶然性足以解釋的諸多巧合。命運之手是我的王子叭？“I will give it all away, if you give me just one day to ask him one question”，拉娜打雷的這句歌詞在我不信教兒的腦袋裡迴響了近五年之久，不是沒有緣由的。

「所以，不要怕這個我們能夠相逢的世界。」——第二句，哇，我被浪漫到了，雖然是在與劇情時點並不相符的語境下。直至全劇最後一幕前，令女孩子們害怕的，令學生會除樹璃之外的那幫男人一邊嚷嚷著要革命要突破卻又沾沾自喜的，都是蛋殼之中的世界。蛋殼之中有王子拯救公主的道德，有決鬥者爭奪新娘的遊戲規則，有被仇恨的萬劍釘穿在棺木中的魔女，有一言不合就互扇巴掌的中二學生們，每天一睜眼就要面對這樣的一個陳腐糟爛（劃掉）恐同（劃掉）的世界，天上和姬宮怎麼會不害怕它呢？當然解決方案是不睜眼，正如七實和她的小夥伴們，以及現實中千千萬萬的女性一樣（。）話說回來——這樣的蛋殼世界，天上怕它怕到不能夠做自己，活在眾人仰慕的光環中卻強逞著穿男生制服扮演王子的自欺戲碼，說到底還是得不到理想中的完美男性之呵護庇佑，只好自己抱緊自己的可憐小把戲，以至於桐生或鳳曉生稍加引誘，就把對方當成終於來接自己的王子，身心全部丟掉，戲裝和自我都不再要，這個小傻子；姬宮更是受了這蛋殼世界無盡的苦恨，怕它怕到終於成為一具沉睡的軀殼，可憐的小朋友。在這蛋殼之中，她們確實是相逢了，或許的確為彼此帶來了幸福，但這幸福並未能消解她們的恐懼——天上依然對象徵著蛋殼本身的鳳曉生墜入愛河，姬宮依然在天上與世界對抗只為拯救她的關鍵時刻從背後捅了天上一刀。她們相逢的世界，依然是很可怕的，當她們握著彼此的手說出這句臺詞後，姬宮墜入了棺木無盡的黑暗中、讀檔重來，天上則被這世界仇恨集合的無限劍制捅了個透心涼、直接掛掉。「所以，不要怕這個我們能夠相逢的世界。」當所有的情節都指向反向的推論，這個「所以」又是哪裡來的呢？當我以為這只是又一句邏輯爛掉的唯美臺詞時，最終幕的姬宮表演了一個絕地反擊。

——她要走出蛋殼世界，她帶領著觀眾一起、第一次走出實體形態被簡化為鳳學園的蛋殼世界，去尋找天上。

（以下請自覺腦補子安武人自戀中二男美聲復讀機：）

「若蛋殼沒破的話，雛鳥將無法誕生而死去。」

「吾等就是雛鳥，蛋則是世界。」

「若是不打破世界之殼的話，吾等將無法誕生而死去——將世界之殼破壞吧！」

——為了讓世界革命？

姬宮表示，不，是為了重新見到天上，我才到蛋殼之外來的。

「為了見到你，我才到這裡來的。」

蛋殼之外，本不存在世界，從未見過、從未聽聞過、從無人去向也無人從那裡來的地方，怎麼會有世界？會有什麼樣的世界？我又何來的勇氣去面臨這樣一個虛空的世界？

姬宮有這樣的勇氣，因為天上已經在這裡。

「所以，不要怕這個我們能夠相逢的世界。」

我真的會被浪漫死。當我看到彈幕眾人對鳳曉生各種撩妹騷操作表示「雖然很渣但很浪漫」、對桐生向天上的表白表示「他好深情好浪漫」以及對家暴男西園寺轉型喜劇人表示「他是全劇唯一正常人，好專一好浪漫」而對「浪漫」兩個字經歷逐漸正向脫敏到反向過敏後——插播內心怒號：你們少女漫受眾真的這麼不挑貨麼！！！——看到最後一幕這段對前述兩句臺詞的詮釋，終於重拾了對「浪漫」一詞本身的信念。註定失敗的革命之外的一點點來自於「人」的慰藉，即使只是來自「一個人」的慰藉。

大概這就是為什麼叫「少女」革命叭（笑），革得很不徹底，未能掀起什麼血雨腥風，舊制度繼續，新制度從未建立。身為革命者的少女消失了，男人依然在世界上作威作福，繼續書寫決鬥者爭奪薔薇新娘的歷史，但那又如何？另一個少女已經走到世界之外去。

其實大部分時候，我們不敢走出蛋殼世界，只是因為不知道蛋殼之外有什麼，但如果有一個同伴在那裡等你，如果那是一個，我們能夠相逢的世界。

所以，不要怕。

而在我的蛋殼之外呢，她說，「你」一定要去看《少女革命》。

……

另外這部番劇有一些很鬼畜卻又美妙的地方。例如，體驗「世界盡頭」的方式是在黑暗中飆車，literally飆literal的車，90年代末了還搞這種用現代文明初期科技產品汽車象徵慾望延伸的冷笑話隱喻，建議幾原與柯南伯格聊上一盤瓜子；作為全劇明面大反派的鳳曉生是個把紳士作派貫徹到底的風流君子（或者渣男禽獸，depending on how you choose to phrase it），與天上圖窮匕首見之後依然下意識衝過去想要扶起重傷的天上，然而這種紳士作派正是“蛋殼裡的道德”，與他是個渣男禽獸毫不衝突、甚至相得益彰——誰讓他是蛋殼本身呢，他作為決鬥的勝利者卻推不開那扇薔薇之門就是一錘定音的最後證明，如果女性對他逆來順受、一切形式上的反抗僅限於施展“（蛋殼裡的）女性魅力”的撒嬌求愛，誰又會說他不是個好君主（or理事長）、好兄長、好情人——所以說整部番真正的反派其實是蛋殼世界嘛。

當然也有一些很令人無語的地方，最無語的就是樹璃支線突然冒出來的那個藍毛絕症社長……樹璃真的，彎的不能再彎了，一定要給優秀的女同性戀安排個一心奉獻、想要「救贖」她的更優秀的帥哥前輩，還整強吻這種戲碼，編劇不是恐同我就是慈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