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漫畫家林明川聊《你的名字。》：新海誠取代宮崎駿？很難。

《你的名字。》拿下今年日本電影票房冠軍，躋身日本本土電影歷史總票房排行榜第三，僅次於宮崎駿的《千與千尋》和《哈爾的移動城堡》。這個，你們都知道了。

你們可能不知道的是，《你的名字。》居然是第一部正式在中國內地院線放映的有獨立劇情、非改編版的日本原創動畫電影。此前引進的，像哆啦A夢、柯南等等，無一不是大IP，有漫畫和TV版在先。而最出名的宮崎駿的電影，一部都沒有在中國內地的大銀幕上放過。

在這個意義上，《你的名字。》的中國內地票房成績令人期待。片方提前一個月的造勢很成功，目標觀眾應該都收到了12月2日上映的信息，就看有多少人願意掏錢走進電影院了。

作為動漫行業的從業者和資深動漫迷，漫畫家林明川（作品《伏龍鎮異事》，騰訊動漫正在連載）自然對這部電影很關注，但票房並不是他最感興趣的地方。閱動漫無數、每天都在二次元和三次元之間來回穿行的他，更想藉此機會，從新海誠和《你的名字。》說起，將我們引向那個他沉迷已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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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魚：你最早是什麼時候知道新海誠和他的電影？

林明川：雖然很多人是第一次聽到新海誠這個名字，但他在中國動漫迷中的知名度很高。一般是在日本很牛了，名聲才會傳到中國來。我最早看過《她和她的貓》，忘了具體是哪一年，十多年前的樣子，很寫意的黑白動畫。他的這些早期作品都是一人獨立完成，從原著、分鏡腳本到後期，完成度非常好。他後來的動畫電影《秒速五釐米》、《追逐繁星的孩子》都比較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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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魚：《你的名字。》是典型的新海誠風格嗎？

林明川：是的，他從早期到現在，風格一脈相承，不斷在自己的風格上進步，最終成就了辨識度極高的新海誠的動畫電影，躋身一線動畫導演之列。比如現在大家說得最多的，就是他的每一幀畫面拿出來，都可以當成屏保。很多年前他對光源的運用，調色，對氛圍的烘托，就是很超前的。

新海誠的很多畫面是現實取景，但和大友克洋式的摳細節不同，他取景之後並不是像有些網友說的是在還原某處的景色，而是在用他的方式處理，把最夢幻的部分呈現出來，現實中的光不會是電影中那樣的。他引領了一個對畫面的極致追求的方向，讓我們一看這個電影，哇，新海誠的。這是一線動畫導演該具備的特質。

然而，他並不是我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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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魚：此話怎講？

林明川：我對新海誠的作品其實不是很追捧。他的靜止畫面沒問題，完全是一流水平，但是在動畫的獨特性上，顯得弱一些。我看了《你的名字。》之後，感覺並不是非得用動畫來表達，真人電影也是成立的。

另外，新海誠的畫面很美，但是講故事的方式很矯情，說實話我差點看睡著了。他喜歡反反覆覆用旁白獨白去交代他要表達什麼東西，其實有些臺詞悄悄放在劇情當中也是關鍵臺詞，沒必要反覆強調。是的，這些臺詞是很關鍵，也很打動人，但反覆強調就顯得矯情了。新海誠好像很擔心觀眾看不懂他想表達的東西，就不停地強調這些點。

當然，這不影響他是一個很牛的動畫導演。他是他那個風格的引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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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魚：《你的名字。》在票房上的成績，讓人很自然地要將他與宮崎駿比較。你認為他能夠取代宮崎駿的地位嗎？

林明川：新海誠要取代宮崎駿很難。他的作品和宮崎駿的作品相比，細膩度上要差一些，缺少靈動性。比如宮崎駿喜歡錶現小孩子，他把小孩子的動作都表現得很到位，包括眼神、不經意間的小動作。

也是動畫導演的宮崎駿的兒子宮崎吾朗，有一次問他父親，我這個分鏡方式和你以前的分鏡方式一模一樣，為什麼你覺得不對？宮崎駿解釋，同樣的人物場景，角色的心理髮生了變化，角色的動作和神態都會發生相應的變化。這個變化很細微，宮崎駿把握得非常準。

並不是說新海誠抓不住這些點，只是他的點的確不在這些東西上面，他的點在一幀一幀漂亮的背景上面。記者採訪他時，他也樂於講，這個畫面，為什麼要調成這個顏色，是怎麼調的。

宮崎駿在意而新海誠沒有在意的很多細節，就會讓整部作品顯得更靈動，看了之後覺得感染力很強，得到了享受和震撼。“感染力”是一個綜合能力，新海誠也有感染力，比如流星劃過天空的段落也很有感染力，但是總體的層面上要弱一些。不光是和宮崎駿比，和另外一些動畫導演相比，新海誠也要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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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魚：比如誰？

林明川：比如我非常喜歡的今敏。我認為今敏能夠取代宮崎駿，可惜他英年早逝了。像今敏、宮崎駿這樣的動畫導演，都是在“動”的部分有很大的突破。今敏的分鏡會讓人意外，看得爽快，會讓人感嘆：這個分鏡真是太牛了！鏡頭與鏡頭之間的穿插切換，你會覺得，這個東西就只有動畫才能表現得這麼到位，其他形式比如真人電影就不行。宮崎駿也是這樣，他要表達的東西，最好的方式就是動畫。今敏的題材而且是高度成人化的，能夠反映更深度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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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魚：中國觀眾很少接觸成人向的日本動畫電影。

林明川：是的，我們既沒有分級制度，也傾向於把動漫觀眾的年齡段低齡化，認為動漫是小時候看的東西，小時候才會選擇去看動畫電影，長大了更多傾向於真人電影，所以中國幾乎不可能引進純粹的成人題材的動畫電影。但在日本是另外一種情況，動漫普及率相當高，分級制度也很完善，針對各個年齡段的作品都有。日本動漫題材之廣泛之獵奇，是沒接觸過的人難以想象的，能表達出的深度是和真人電影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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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魚：日本動畫電影為什麼多是2D，不像好萊塢動畫電影都是3D？

林明川：日本也有製作水準很高的3D動畫電影，比如剛出的《最終幻想XV：王者之劍》，他們這方面的技術也是很發達的。我們看到的日本動畫電影多是2D，是因為像宮崎駿、新海誠這樣的一線動畫導演，都不做3D。

日本的工匠精神這兩年我們說得很多，其實堅持做2D動畫就是工匠精神在這個行業的體現。宮崎駿說過，還是一筆一筆畫出來的東西更有生命力。他會傾向於認為這是一門手藝。好萊塢動態捕捉真人動作，即時渲染出動畫效果，相當於用真人演動畫，這種搞法雖然效率更高，但宮老爺子肯定不幹。新海誠對畫面的態度也給人這樣的感覺，CG的東西可以用來輔助和點綴，但不能喧賓奪主。

美國人就不糾結這些。科技發展起來了，怎麼方便怎樣弄，不把自己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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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魚：中國的情況呢？

林明川：中國的情況就比較痛苦了，主創人員的大部分時間精力都花在拉投資上了吧。單純從技術上來說，中國什麼都不缺，因為很多年前中國就接外包，技術上是完全練出來了。漫畫方面也出了很多好作品，像《鎮魂街》、《端腦》，還有馬上要拍成電影的《一人之下》，這些作品的趣味性可看性是可以和日本比肩的，但影響沒那麼大。動畫電影方面，這是一個耗時耗錢的事，像《大魚海棠》號稱十幾年磨一劍，終於千辛萬苦做出來了，先不說口碑，整個過程想起來就讓人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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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魚：《大聖歸來》的成功會不會是一個轉折點？

林明川：《大聖歸來》的成功主要還是靠西遊情結、英雄歸來和突破自我的核心價值觀這些東西在裡面，並不是動畫電影本身有多大的需求。對中國動漫產業，我想得比較消極，就是中國人到底需不需要這個東西？

振興中國動漫的口號說了很多年，至少有十年以上了吧，大家看到日本動漫的市場有那麼大，想象中國也應該很大，其實不一定。日本人看動漫是常態，隨處可見卡通娃娃、和動漫有關的東西，同一個作品在日本的氛圍裡面和在中國的氛圍裡面，肯定會有截然不同的命運。如果《灌籃高手》是中國漫畫家畫出來的，影響也不會有現在這麼大。一句話，中國人沒那麼喜歡看動漫。

中國人喜歡的是什麼呢？比如仙俠劇這個東西，其他國家就沒有。仙俠劇是中國人需要的，有那麼多IP，中國人喜歡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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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魚：大部分中國觀眾對動漫的認識很有限，能否介紹一些優秀的作品，幫助大家打開眼界？

林明川：哆啦A夢、海賊王這種家喻戶曉的就不說了，給大家推薦一些平常比較少接觸的。動畫電影方面，推薦看看今敏的《千年女優》、大友克洋的《阿基拉》。漫畫方面，推薦浦澤直樹《20世紀少年》、巖明均《七夕之國》。小畑健的《死亡筆記》大家可能比較熟悉，推薦他的另一部作品《超能機械爺爺G》。對了，柯南有一個劇場版《世紀末的魔術師》，我認為是柯南的所有劇場版中最好的一部，強烈推薦沒看過的朋友去看。


採寫：小邱哥
公眾號：慢魚日本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