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終將迷失

不是影評。
也許每個人都在《你的名字》中看到了不同的東西。
我只看到了青春的喪失。

一個人坐在電影院第一排，部分地屏蔽了後面人群聚集之地的喧譁，安靜地看完了誠哥的新片。帶的三包面紙，只用掉一張，來擦嘴邊爆米花的殘渣。
雖然事先屏蔽了關於此片的一切消息，想以真空狀態去承受誠哥的情感轟炸，但卻並沒有預期中的淚崩。我跟草莓說，這樣圓滿的小情小愛、中二少年拯救世界的梗，在宏大的電影敘事中呈現出來，已經不能欺騙自己了。
所以初刷你名，感動甚少。回去之後又擼了一遍秒五。自07年看第一遍，之後跟著追完誠哥所有的電影，這一部在我心中一直都是誠哥的最佳，沒有之一。論設定之奇幻迷離，不如《雲之彼端 約定的地方》、《星之聲》、《追逐繁星的孩子》；論情節之曲折迴轉，也不如《言葉之庭》。只是兩個少年相知相惜，努力走到一起，最後卻還是彼此失散於人海的故事，是發生在每一個人身上的平淡故事。幾乎沒有什麼劇情轉折，全是孤獨的內心獨白，是每個人成長中都會有的陣痛，一如當年村叔初作《且聽風吟》。

其實，鍾情一部電影，一部小說，除了技術，更多的是情感因素。某個片刻在那段時光正中心扉，撩撥痛點，你在光影變幻中看到了自己，於是共鳴。想來，那時會抱著電腦哭到半夜，反覆聽one more time one more chance，也是因為剛剛送走了大學瘋狂的四年，茫然地開始了讀研。大學畢業時常說的一句話“總以為揮霍不盡的青春，也終於走到了盡頭”，過往的一切絢爛繁華，溫情脈脈，一夜之間都被時光沖刷殆盡，回過神來，只剩自己一個人在石頭城的霧靄中黯淡。數次往返金陵與姑蘇之後，終於明白了一切都已回不到過去，而迷失才是人生最後的真相。
於是選擇了隱匿與逃離，活成了跟大學完全不同的方式：既然一切終將迷失，那麼執著又有何意義？
所以愛上了秒五：曾經努力靠近彼此、有過溫暖回憶的兩個人，不可避免地被橫亙在面前的巨大人生衝散了。櫻花依舊，人面不再。即使擁有過最親密的距離，也終將成為人生中最遙遠的回憶。

而之後的《追星》，是一部無法理解的跑偏之作，不好評判。到了《言葉》，又迴歸了其擅長的青春故事，卻也給了男女主人公更多的自主與勇氣，給了他們近乎不倫的愛戀一個片刻的完美，一個不能再好的結局。再到《你名》，經歷了迷失、忘卻，終於重逢，誠哥的故事佈局越來越複雜，做好動畫電影的野心也越來越大，主題也越來越思想正確情感上揚。
於我則是困惑不已。誠哥將數十年的人生全力投在這部電影中，從開頭到高潮一切都堪稱完美，可結尾的拖沓和團圓，刻意製造重逢的“險惡”用心在我看來讓電影失色不少。小情小愛，堅守相信什麼的，青春逝去之後，已經不能被這樣的梗感動了。若有，也就是《贖罪》這樣置身於弘大歷史背景下的戀愛悲劇，才能騙我幾滴眼淚了。
於是想起村叔從《1Q84》開始，在孤獨和暴力之外加入的新主題：愛。我也曾詬病過青豆和天吾憑愛橫掃一切障礙終於相守的俗套設定，我覺得這不是村叔，尤其不願相信，這是寫了這麼多孤獨絕望的故事之後的村叔會選擇的主題。如今誠哥走了幾乎同樣的一步，我於是反思：這是我的問題麼？

認真回憶你名的全片，有兩個地方讓我淚目。
一是電影伊始，熟悉的天空雲彩，地鐵人群，光影交錯，這是一種叫情懷的蠱在作祟：誠哥，我終於在大熒幕上看到你的精緻，我終於能有機會還你的票錢。自第一次看秒五已經過去了整整九年，我數不清這九年間，我擼了多少遍秒五和言葉，聽了多少遍one more time one more chance，也不知道截了多少你畫的光影變幻。我從未想過有一天能在電影院看你的大作。雖然過去了九年，但終於等到了不是？
二是高潮部分三葉摔倒之後，張開握緊的手掌，本該寫著他名字的地方，卻寫著“我喜歡你”。瞬間想起one more time one more chance的那句：奇蹟がもしも起こるなら，今すぐ君に見せたい，新しい朝 これからの僕，言えなかった 好きという言葉も（若有奇蹟發生，想要立刻見你。嶄新的清晨，今後的我，還有不曾說出口的那句，喜歡你）。心想，這便是秒五中未能實現的奇蹟一刻吧？時光倒流，回到當初，名字忘記了可以再努力回想，彼此迷失了可以再努力尋找，但是那句“我喜歡你”，卻必須現在就說出口。不是以後，不是在心裡，而是當下，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想到這裡，忽然有些明白誠哥所謂的“獻給所有青春期的年輕人，和心中仍留有青春殘片的成年人”了……

秒五是一個被青春折騰、被人生衝散的故事，我們身周都有這樣曾經執著的人或事，漸漸走失在了時光中。於是我們頓悟了迷失是人生的真相，忘卻是最後的結局。我們接受了，相信了，於是也放棄了。我們只顧認真地過好自己的生活，刻意淡化終將迷失的羈絆。而《你名》中反覆出現的“結び”、“逢魔時”、“あの世”，恰恰就是各種古老的聯結與羈絆，人與人，物與物，時與空，此世與彼岸……世間萬物，相互聯繫，運轉不休。而如今精神文明高度發達、社會體制愈發健全的結果，也許不會是一個文明、溫暖而浪漫的社會，而是一個高知、機械而冷漠的社會，如同某位教育家所說，這個社會正培養著“一批精緻的利己主義者”。這一點在霓虹比在天朝應該更甚。想到人生漫長，世事繁蕪，人心如海……我們也許曾暗示過自己去努力放棄這種聯結，因為恐懼。恐懼責任，恐懼迷失。寧可片刻夢迴的失落，也不想去做徒勞的努力。青春期的所有衝動和熱情，都被掩埋在世俗的廢墟之下；而成人後的心中，不再留有青春殘片，我們於是都悲哀地成長為了精緻的大人。我們甚至不願去相信一段美好的愛情，哪怕它只是一個故事。我們只會為悲傷的結局流淚，因為那才是現實該有的模樣。
所以，在電影院笑得開懷哭得痛心的，都是心中仍有青春殘片的人吧。

誠哥用《你名》給了霓虹社會一段溫暖的回憶。而我也終於明白，九年之前青春已死，這一段時光跨越到最後，也無法用《你名》來彌合。我只是悲哀地認識到這個事實，認識到我已不是誠哥這部電影“獻予”的對象了。

但我還是會二刷，我還要還誠哥很多很多的票房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