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去哪兒了？

不溫馨提示1: 以下內容全是胡說八道，請勿相信。

不溫馨提示2: 以上所指胡說八道和“妹妹在燈下沒有影子所以龍貓是死神”這種不負責任的標題黨完全是兩碼事，請勿混為一談。

龍貓是吉卜力最深入人心的形象之一，幾乎所有最美好和善意的詞語都被用來形容過它：純真、治癒、質樸、自然，至今它還在 IMDb 的 Top 250 中位列134，在其他大大小小的個人榜單上也無數次出現過，其中最有名的無疑是黑澤明的個人百佳榜了，據說他老人家很喜歡山貓巴士。

《龍貓》的故事很簡單，幾句話就能概括：年輕的考古學教授草壁達郎為了給妻子治病，帶著兩個女兒——10歲的姐姐小月和5歲的妹妹小梅到了鄉下，住進一棟老房子，小月一邊上學一邊還要承擔家務以及照顧年幼的妹妹，姐妹倆發現了只有她們才能看到的龍貓，就在母親臨近出院的時候，家裡接到了來自醫院的病情電報，小梅想去找母親，結果走丟了，全村出動幫忙尋人，最後小月坐著龍貓召喚來的山貓巴士才找到了小梅。

表面上來看，《龍貓》確實不像吉卜力出品的其他作品那樣具有明顯的矛盾衝突，從龍貓之前的《天空之城》《風之谷》，到後來的《紅豬》《幽靈公主》《千與千尋》，或探討人與環境之間的關係，或反思戰爭帶來的影響，而在《龍貓》中，自始至終沒有出現過激烈的對立，無論是鄉村風景、姐妹倆和龍貓的相遇，還是草壁一家人之間的感情，都是恬淡溫情的。

但是在這種溫情和治癒的色彩之下，總有什麼東西在擾動著，就像影片一開始就出現在老房子裡的煤煤蟲，即便形象可愛，也無法不讓人去想它們令人煩惱的本質——躲在陰影中的灰塵。

這種擾動的、更大的陰影來自母親的病。雖然片中沒有點明草壁一家只是為了方便陪伴母親才搬到鄉下暫住，還是徹底變賣了原來的房產，但母親的病無疑是促成搬家的原因，而且直到影片結尾都沒有表示她會好轉，反而指明這次讓醫院發電報通知家人的感冒已經是第二次發生了，雖然母親表現得極為積極樂觀，但是我們完全可以做出如下的合理推測：一次導致母親無法按時出院、而且要發急電通知家人、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的感冒對母親的影響，絕對不像普通健康人患感冒那麼簡單。

事實上，在宮崎駿的插畫設定中，母親得的是肺結核病，她入住的七國山病院則是治療肺結核的著名醫院——這部分設定有一些自傳的性質，宮崎駿小時候，母親宮崎美子就曾因為肺結核住院多年。在故事設定的時間昭和三十三年（1958年），結核病當時在世界範圍內都是非常難治的一種傳染病，死亡率極高。

在這種情形之下，全家的收入只靠在大學教授考古學的父親，而他每天都要坐車去東京上班，大部分家務和照顧妹妹的任務都落在10歲的小月肩上，放在現實中，這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故事。

於是龍貓的出現和它後來在小梅失蹤事件中所起的關鍵作用，成為整部電影中唯一的救贖力量，尤其在失蹤事件中，全村出動尋找小梅卻依然一無所獲，人事已盡。小月坐著龍貓召喚來的山貓巴士在空中飛行，最後終於找到小梅，這毫無疑問是全片的華彩片段，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一個巧合之下碰到的妖怪的幫助成為解決現實問題的關鍵因素，浪漫之餘，難免有些令人不安——假如沒有龍貓呢？

在失蹤片段中，村民在池塘中發現一隻小孩的涼鞋，小月認出那不是小梅的鞋子之後，大家鬆了一口氣，而銀幕前的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隻鞋子顯然屬於另一個孩子，為什麼所有人對失蹤的另一個孩子全然無動於衷？

至於龍貓，有說法認為它是死神，這顯然太牽強，但它也的確不是地藏菩薩或者稻荷神那樣能夠為人們提供日常福祉的神靈，更像是妖怪或者精靈，片中對它唯一的定義，是考古學家父親說的“森林的主人”。而這位森林的主人，除了和小梅第一次相見以及和姐妹倆在雨中巴士站再次相遇的時候是在地面上的，其餘的時間，或停在樹梢，或是飛在空中，顯然是和傳統的“土地系”神祇不一樣的存在，可以說是神靈中的異類，在《龍貓》的故事中，傳統的神——包括小梅在巴士站看到的廢棄神祠中的稻荷神，以及姐妹倆躲雨時碰到的地藏菩薩，陷入一種無法解釋的沉默，把拯救的權力和角色讓位於一個難以定位的神靈——龍貓。

昭和三十三年是日本戰後經濟恢復、即將開始高速發展的時間，有些富裕的家庭已經擁有“三種神器”電視機、洗衣機和冰箱，但是在《龍貓》中，我們完全看不到具有這種時代特徵的元素，鄉下的生活一切都非常簡樸，甚至連自來水都沒有，可以說是非常原始，一個也許牽強但是亦有可能成立的解釋是：大環境方面，為了躲避創傷，有些人會借遁入自然來療愈和逃避；個人方面，無法從外部獲得足夠的支持和幫助，因此寄希望於存在於神和妖之間的混沌神靈/精靈（要注意的是，雖然日本一直有自然崇拜的習俗，但是龍貓並不屬於傳統的神靈，而是宮崎駿為這個故事創作的一個新形象），因為只有它們的故事還可以在時間的裂縫中被訴說和傳唱，其他的故事已經被講了太多遍。

這種寄託的熱切程度，和現實生活的可期待程度存在著某種負向的相關度。三十年過去，龍貓的形象依然呆萌，故事也依然溫情治癒，但是故事投下的淡淡陰影，也始終無法輕易被它所擁有的浪漫色彩和角色的積極明朗徹底沖洗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