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蛇丸為什麼當不上火影

本文刪減版已發表於果殼網，名為《科技如何改變了火影忍者的世界？》

《火隱忍者》作為一部青少年熱血動漫早期積累了大量的人氣，雖然後期有爛尾的嫌疑，但最新劇場版《博人傳》一出來還是點燃了觀眾數十年的激情。但我們也應該看到，這個下一代的故事，和當年已經不太一樣了。十幾年前你和鳴人一樣還是暗戀班花的毛頭小子，現在他真的已經成了火影還家庭幸福，而你依然單身狗，這大概也是為什麼更多人喜歡看柯南的吧。

其實更大的變化在於整個時代背景變了，科技融入了忍者世界，已經從流著鼻涕的小屁孩成長為英俊少年的木葉丸是博人的老師，當他使出奈良一族的影子模仿術時，戲裡戲外都驚呆了。火影裡的忍術的設定是分為S,A,B,C,D,E一系列等級的，從上往下有著嚴格的等級制度，在《忍之書》中有過介紹，比如E級是忍者學校級別，D級是下忍以此類推。此外類似血繼界限、祕傳、仙術、通靈術等需要因緣巧合才能習得，特別是血繼界限只能靠血緣遺傳下去（當然也並不嚴格，比如卡卡西就得到了帶土的寫輪眼，因而卡卡西的寫輪眼技能等級也不可能太高）。

我們都知道，不少日本動漫都有其故事藍本，比如《聖鬥士星矢》借鑑了古希臘、古羅馬等地的神話。德謨克利特繼承發揚了留基伯的原子論，解釋了宇宙形成和物質運動，大概是首個將小宇宙（microcosm)用於人的希臘學者，人和宇宙都由同樣的原子構成遵循同樣的規律，人是宇宙的縮影，以此解釋機械運動中如何誕生生命，這也是漫畫裡“燃燒吧我的小宇宙”的思想基礎，在最新的Ω篇裡又說小宇宙是分屬性的，把陰陽風火雷電什麼都加進去了，思想淵源就變得詭異起來。《火影忍者》則受中國傳統文化較深，而且現實中的日本忍術也與中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無論是日本的武士忍者還是中國的武俠，其起源都來自於民間的三教九流，與行伍、門派緊密相關，遵循著工匠傳統。而工匠傳統具有極強的封閉性，我們經常在電視劇中看到傳男不傳女、傳長不傳幼、傳嫡不算庶等藝術加工後的規則，這些在火影中也多少有些體現，比如有著極高人氣的日向寧次就是分家的兒子。

當木葉丸使出本來只有奈良一族才能夠使用的忍術時，意味著這個以傳統血緣和家族為結構的社會可能面臨解體的危險。想一想下忍可以使出上忍才會的高級忍術，平民可以使出少數家族才會的血繼界限，將會對這個社會產生多大的影響。在現實社會，我們回首近代科學的起源，不正是牛頓的萬有引力打破了亞里士多德月上區與月下區的界限，不僅所有天體都要遵循同樣的規則，甚至無論貴族還是平民也如此，這也成為後來啟蒙運動的一條思想脈絡。

因而在電影裡，這條支線果然成為影片反轉的條件之一。影片裡那個科技忍具組的科學怪人為了實現自己這一理想在博人身上做起來買賣。當然中忍考試禁止使用這一類忍具，博人因為不遵守規則理應被開除。但是我們細細思考，忍術真的和科學不能共存嗎？

提起火影裡的科學家大家肯定第一個想到大蛇丸和藥師兜，某種程度上兜就是大蛇丸的翻版。大蛇丸做了什麼呢，第一是打破禁忌研究禁書，而被視為叛忍，第二是做了很多實驗特別是人體實驗，某一集裡甚至說他是查閱了很多文獻的牛人，第三是一直在追求忍術的改進和人體的長生。這三點裡前兩點在火影的設定裡是絕對不允許的，一個家族或者部落的禁忌是不允許被打破的，除非為了所謂更高層次的目標比如保護整個村子，這也是為什麼一開始鳴人習得多重影分身術沒有受到處罰。而人體實驗涉及到個體與集體的榮譽，我家的兒子被你抓去做實驗，家族臉面何在，何況生命本身就是很寶貴的。放到現代社會，我們也可以思考這麼兩個問題：科學研究該不該設立禁區，人體實驗和動物實驗的倫理道德界限該如何劃分。

但是這並不是大蛇丸被大家排擠的主要原因，你看鳴人後來不是把影分身傳給了木葉丸嗎，不就因為他是三代的孫子就可以練習禁術，做人體實驗也沒有什麼關係，只要背景雄厚目的正義就可以了，你看水門還拿自己孩子做實驗把九尾鎖在他體內呢。

大蛇丸不被大家接受的原因在於他求長生和轉生，在不斷的改造自己的身體。劇場版的彩蛋裡大蛇丸兒子和莎拉娜，博人一個組，三人父輩其實差著輩分但他們自己居然年齡一樣，而當三月問他兩能否接受自己父親時，莎拉娜表現的很吃驚而博人則問大蛇丸是你爸爸還是你媽媽呢。笑點背後更多的尷尬與辛酸，大蛇丸的確被看做怪胎。其本質是東方傳統文化的身體觀與西方身體觀的碰撞，我們做個類比，火影裡小李一直在習得體術，他的身體練習的棒棒噠，老師凱更是可以打開八門彷彿變身一般；卡卡西也可以接受帶土的眼睛。現實中，我們可以讓近視眼帶上眼鏡，做視力矯正，對適當的化妝也普遍接受，但是對於整容就變得表面不說什麼心裡總感覺怪怪的，對於基因工程則存在強大的牴觸心理。

古代中國和古代西方的身體觀念是不一樣的，有人將之簡化成西方是“我有一個身體”，中國是“我就是身體”。西方講究身心二元論，有時候覺得身體阻礙了人類對真理的追求，有時候又認為身體體現了心靈的美。在中國，雖然也有修身養性的說法，但身與性其實是等價的，其本質仍是心，所以在中國古代的繪畫與醫學中是很難看到肌肉和骨骼的，對身體的視而不見（準確的說是隱藏起來）不僅影響了審美也影響了醫學。

中國古代醫學在漢代之後與天人合一的政治理念、自然觀念相結合，可以說怎麼調理身體就是怎麼看待自然與社會。不需要對中醫有太多瞭解，實際上至今不少中國人仍相信是藥三分毒，堅持能不吃藥就不吃藥，相信自己的身體能夠自然地運轉與癒合。醫生也認為自然之道最好不要人為打斷，應該順著道或者氣的自然。這也是早些年中國人仍對體檢比較敷衍的原因之一，對自己抱有盲目的自信，對疾病抱有盲目的恐懼，而對醫生實際上抱有一種外來物和入侵物的敵視，只有在自覺不行了才會尋求幫助。這種潛意識的文化殘留，在今天也成為醫患關係緊張的次要原因之一。

現實中的這種關係折射到動畫中就有不同的表現形式，青銅戰士們一定要先被打倒，這固然是青少年熱血動漫必要的反轉，也暗示著脫離了肉身的限制達到與大宇宙的共鳴。火影中忍者和武士的存在則多少帶有東亞無法逃避的中華文化圈的傳統觀念，這就決定了大蛇丸從他打算利用基因工程或者其他技術改造自己時，他就必然與傳統忍者社會脫節，與凱那種天人合一的體術完全背道而馳。

可以說大蛇丸不只是一個科學家還是一個科學狂人，並不能因為他追求的是“科學”就享有特殊的權力替他洗白，何況所有民科都覺得自己追求的是科學的夢想，能夠搞個科學大新聞呢。科學的目的到底是科學本身呢，還是正如目前學界對此作出的反思一樣，科學的目的仍應該回歸到人本身，這也就是電影給我們帶來的思考。

正如很多觀眾吐槽的那樣，火影越來越不像一個熱血漫畫而像一個拼爹漫畫了，比如博人的師父是三代火影的孫子木葉丸，木葉丸的的老師是博人父親、七代火影鳴人，鳴人的父親是四代火影水門，師父是六代火影卡卡西和三忍之一自來也。雖然鳴人的兒子博人並不想做火影，但佐助的女兒莎拉娜卻很想，一方面他們互相繼承了對方父親的火之意志，滿足了CP黨們的願望，另一方面也使得“我想成為火影的男人”的的確確有了更豐富的內涵。甚至在番外《在之書》裡，博人的妹妹小葵因為博人弄壞了玩具而開啟了白眼，打得鳴人一天無法動彈，只好讓木葉丸替他參加七代目就任儀式。這種旁人永遠無法企及的功力當然可以說是繼承了玖辛奈的暴走和雛田的血繼界限，也可以解釋鳴人當年喜歡小櫻是出於戀母情結，然而卻讓普通人望而卻步。

這種傳統的血緣家族社會才是忍術出現的時代背景，我們甚至可以想見博人與莎拉娜的孩子不僅必將當上火影，而且繼承了鳴人和佐助的優秀基因也必然成為史上最厲害的忍者，（比如博人學習螺旋丸就比鳴人快多了，這就是雜種優勢吧:-D）這才是傳統社會的必然結局。只是這種對身體的改造更像是“雜交水稻”，為什麼不能使用“轉基因”呢？

火影劇場版中並沒有足夠的篇幅將這個問題展開，並且唯一的苗頭似乎在博人明白誠實和自身努力更重要的政治正確下被掩蓋。一個比你更高富帥有著更優越基因的人都被打成這樣了，還不肯放棄，普通人還怎麼活。但是我們還是應該想想，為什麼繼承父母自身的基因就理所當然而使用“作為身體延伸的技術”就不那麼理所應當呢？為什麼使用手裡劍等忍具是理所當然，使用槍支和收納了忍術的高科技武器就不那麼理所當然了呢？作為對比，在《七龍珠》中則有不少篇幅進行描述，以“氣”為武學基礎的悟空依舊可以和外星來的機器人大戰三百回合。而在美漫中可以出現蝙蝠俠、鋼鐵俠這樣自身身體很棒但能力基本靠裝備堆出來的超級英雄，在傳統東方文化中卻很少見到，也就不難理解蝙蝠俠大戰超人時東方觀眾心中疑竇會多一些，因為我們普遍覺得外在的並不是我們身體自身。

正如現代性所揭示的那樣身體本身並不是中性的，它不只是個人的肉體，也是社會化的表徵，是政治意識的體現。所以影片中凱坐在輪椅上被推出來的一瞬間，我最為感動，凱和他班上的學生小李、寧次、天天是最為傳統的形象，卻也是最為刻苦認真的形象，他們的努力卻終究成為了鮮豔的火之戰袍穿在了別人身上，這是傳統社會對於人和人身體最大的嘲弄。而我愛羅則代表了另一個維度的思考，尾獸從他身體抽離不僅沒有打垮他，反而讓他獲得了新生。

無論地域還是時間怎麼變化，人們總希望身體是健康的，無論健康的定義是如何建構出來的。現代科學依舊面臨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伴隨著物種演化始終，是無可避免的，但是處理不好這個問題，將會導致漫畫《整容液》這樣的悲劇。在人們用現代科學技術改造身體（和世界）的時候，必須意識到使用什麼樣的工具意味著選擇瞭如何改造自己的身體（和世界）。而傳統與科學現代性的思考也必將繼續下去，正如影片中也提到不僅地球上有查克拉，宇宙中也有，在探索宇宙的過程中博人他們會帶給我們一個怎樣新的世界呢，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