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殼機動隊 無罪》8.5

①

Cyberpunk。

「Cyber」源自「控制論（cybernetics）」，這是一門研究機器、生命社會中控制和通訊的一般規律的科學。

「Punk」則源自中世紀的英國俚語，原指妓女，一步步引申出「皮條客」、「膽小者」、「年輕無知者」這樣的意思。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有一群熱愛搖滾但厭惡複雜技法與樂理的非主流車庫搖滾青年搖頭晃腦地玩起了自己的那一套，一個簡單的主旋律，三個和絃，重複重複動次打次，就是一首曲子。

主流搖滾將其蔑稱為「punk」，他們乾脆就以此正式命名。

但是「朋克樂」與「賽博朋克」毫無關聯。他們唯一的、牽強附會的共同點可能只在於，「朋克樂」誕生於反搖滾運動，而「賽博朋克」的核心之一是「反體制」。

他們都是天生的反叛者。

②

體制森嚴的極權政治，凌駕於政府之上的寡頭公司，伴隨著技術進步而來的迷茫焦慮乃至道德與法律困境，當靈魂突破軀殼，一切倫理以及哲學命題都需要重定義。

霓虹沖天的巨型人工都市，掙扎求生的卑微個體，惡劣的自然環境，賞金獵人、機械義體，在這個「high tech，low life」的反烏托邦近未來，從科幻動作冒險，到社會學哲學思辨，或者勁爆或者深沉，儘可以同時上演。

③

她是義體人，除了大腦以外都是機械，所以她從不必珍惜自己的身體，為了穿上光學迷彩，行動時都是赤身裸體，乃至最後與思考戰車作戰，她都毫無顧忌地使用自己健美的肌肉虯結的軀體，直至分崩離析。

究竟什麼定義了生命呢？這是身為「缸中之腦」的草雉素子始終在思考的問題。

食慾、性慾，生存的慾望繁衍的慾望，人最基礎的欲求似乎都基於肉身這個容器，而對於義體可以隨意更換的草雉素子而言，「shell」顯然不是她要的答案。

要說思想，可這明明是一個連記憶都可以偽造的時代，環衛工人腦袋裡鬧著離婚的妻子和可愛的女兒，都只是傀儡師的虛構。

「如此說來，我認為你們人類的DNA也不過是一段被設計用來自我儲存的程序。生命就像誕生在信息洪流中的一個節點，DNA對生命而言，就像是人類的記憶系統一樣，獨一無二的記憶造就了獨一無二的人。雖則記憶本身就像是虛無的夢幻，人還是要依賴記憶而存活。當電腦已能使記憶外部化時，你們應該認真考慮一下其中的意義……我是誕生於信息海洋中的生命體。」

傀儡師最初只是政府用來監控網絡的一款AI程序，當他突破程序的藩籬，最終獲得自主思維，繼而又像草雉素子一樣被裝到一個義體裡的時候，他到底算不算「生命體」？如果電訊號承載的信息與DNA的生物信號達到同一個量級，那麼程序與人類的區別又在哪裡？

傀儡師的這段話似乎點醒了草雉素子，她最終接受了傀儡師的邀請，用她的「多樣性」填補上了他身為一個「生命體」所欠缺的最後一環，他們合二為一，成為超越人類，超越軀殼，甚至超越靈魂的新生命體。

④

《無罪》曾經入選當年的戛納主競賽單元，它是電影史上距離金棕櫚最近的動畫電影。

相較於前作，《無罪》最大的優點與缺點都在於，這是一部脫離了士郎正宗原作漫畫框架的，獨屬於押井守的「自說自話」，在一個常見的「中年偵探搗毀邪惡公司」的故事中，充斥著氾濫的引經據典式的機鋒，對非硬核觀眾來說，就難免顯得說教，顯得不友好。

「一個人散步，沒有邪念，沒有希冀，就如林中大象。」有些引經據典深奧到了字面意思尚且費解的程度，倒是這句，確實喜歡。

荒卷課長用這句話形容失去了素子的巴特，說這是令人擔憂的狀態。

我心中一凜。

⑤

關於攻殼的真人版，依舊是我寫《阿基拉》時候的吐槽——

「所以很多科幻片拍著拍著就成了動作片，矛盾拋出來卻沒有解決辦法那就只好拳頭說話。

到最後因為是主角所以贏了，因為贏了所以就是正確答案，於是一切難題迎刃而解。

雄壯的背景音樂響起，劫後餘生的男人女人喜悅地抱在一起，主角躲在俯拍的大遠景後面講上一段斬釘截鐵的正確廢話， cast字幕等著出場，觀眾起立鼓掌，至於那些高深或淺顯的衝突到底解決了沒有，自然也就沒人在意。」

斯嘉麗裹在厚厚連體服裡說著「我知道我是誰，知道我要做什麼」，然後她一躍而下，致敬了95版最經典的一幕，再然後畫面一黑開始出字幕，在remix版本的《傀儡謠》中，我也只好默默翻了個白眼。

草雉素子是剛毅而果決的，她會迷茫是因為她的所思所想過於超前，以至於無可借鑑，而絕不是因為她在追求什麼自由或者真相或者過往，那是你們的米拉·基裡安。

⑥

正如我寫《動物世界》時提到的，改編電影最可笑的是，所有優點都源自原作，所有缺點都由於畫蛇添足。

好萊塢的改編說白了是一種庸俗化浪漫化，強行塑造正邪對立，強行給主人公加上愛與羈絆，再來一場自我救贖，近乎強盜式地偷換概念，把一切已知衝突的解決等同於消滅大反派，觀影體驗也就被等同於一場固定路線的通關遊戲。

羅伯特·麥基說，「大多數人都相信，生活會帶來具有絕對而不可逆轉的閉合式經歷；相信他們最大的衝突源泉都在其自身之外；相信他們是其自身生存狀態中的單一主動主人公；相信他們生活在一個連貫而具有因果關聯的現實裡，其一切生存活動都在一個連續的時間中運行；相信在這個現實裡，事件的發生都有其可以解釋的、有意義的原因。上述經典設計都是人類思維的鏡像存在。」

「遺傳多樣性」是傀儡師必須突破的藩籬，而上述經典思維也許就是影迷的「藩籬」，越過去，才算登堂入室。

⑦

啊對了，那個字讀「qiao」，攻殼（qiao）機動隊，金蟬脫殼，軀殼，人家官方自己都特意在預告片裡把拼音給標上了，咱們就別再吵吵嚷嚷了吧。

2018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