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媒時代，讀書人故作謙虛，自稱“無聊才讀書”。新時代網絡發達，無聊時可做的事太多，譬如葛優躺玩手機，津津有味地刷《蠟筆小新》，——我也沒料到自己竟然墮落到這步田地。之前，沒怎麼看這部成人動畫片，記得有人義正言辭地指控小新是“問題男孩”，毒害青少年云云。不知為何，始終忘不掉劇中的一個情節：正男看見未來的自己沒有成為漫畫家，怒斥道“你自己又在幹什麼”，“太讓我失望了”，嚎啕大哭，狂奔而去。十年過去，再次看到正男的悲憤時，默然良久。
我是個愚鈍的人，開竅非常之慢而遲，自幼相信老師的教導和教科書講的一切，直到逼近不惑之年。唱《紅星照我去戰鬥》，讀《如何鑑別黃色歌曲》，深信革命理想，拒斥靡靡之音，中學的精神世界就這樣塑造，雖然也斷斷續續地以批判的眼光翻閱所謂四大名著。自小學開始，一直為考試拼命，似乎沒人問過我的理想，我也不知道如何描述未來的自己。後來教書，裝模作樣地告誡學生不要成為自己討厭的樣子，不失時機而笨拙地往自己身上塗抹清高。時日既久，便有所思所悔，可惜已是壯年，時人謂之中年危機。不過，不再年輕的我已經不會流暢、勇敢地表達自己了。
前些天，易中天的《武漢雜憶：閱馬場》在微信朋友圈一度火爆，“家國情懷未必就是宏大敘事，反倒可能是生活細節的總和”。易文中的很多地方我同樣熟悉，包括易先生父親居住的中南財經政法大學首義校區。然而，我無話可說。這兩天，有位自稱中學生的人向疫情中寫日記的方方寫信，方方及各種回信同樣火爆微信。然而，我無話可說。
眾聲喧譁，我卻欲言又止。沒有活出理想中的模樣，反倒常常喝下時人的雞湯，和自己和解，接受自己的平庸。放棄自己純粹的初心，我沒有資格批評社會、民族、國家的俗與惡，相反，只能附和、讚美。所謂“無情最是讀書人”，大抵如此，——總是大言不慚地空談家國情懷，花樣翻新地為自己貼金，從不解決真正的問題。
魯迅曰過：青年會變成蟲豸的。以前不懂，現在更不懂。不過，我徒然明白中國何以至此了。然而，我依然無話可說。
《蠟筆小新》劇場版電影，讀研時歡子在宿舍邊吃飯邊看的，我從他背後偷瞄了幾眼，正男遇見未來自己就在其中。如今，我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沒點讀書人的樣子，一副淡定自若、看透人世的樣子，誠如正男的憤怒——“你太讓我失望了！”
正常的生命缺失的東西，終歸會找上門來，但不要太遲。而我很久不再寫信，給他人，給自己，也許久不曾回信。網絡時代，玩什麼老套的把戲，又不是政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