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怦然心動如往昔：二刷有感

夢醒之後，關於夢的記憶便逐漸淡薄，這似乎與我們尋常的經驗相吻合：在夢境裡一切都真實可觸，清晰可感，有時甚至能清醒地意識到這是夢，但絲毫不撼動夢境的真實。在夢裡經歷的一切，那些情緒的跌宕、情節的起伏，如若不能在夢醒時分盡力回憶起來，便如同日落時候，眼睜睜看著天空的色彩和光亮一層層一點點地褪去。更多的，是在醒來的一霎那，還沒有覺察到做了夢，就已經遺忘了大半。在新海誠的設定中，最先忘記的，是對方的名字。宮崎峻在2001年上映的《千與千尋》中，使用了相類的模式：清晨，白龍找到已在神明世界得到工作的小千，遞給她更換工作服之前穿著的一身衣服，告訴她回去（回到踏入神明世界之前的時空中）的時候用得上，並囑咐她雖然在簽訂契約時被湯婆婆用魔法奪走了名字，但一定一定要記得——以前叫做“獲野千尋”，並非是喚作的“小千”。在這個世界，如果想不起來自己原初的名字，即使像白龍一樣有魔法加持，也無法再回到之前的時空之中。

“夢這東西，醒來後就會很快消失”，瀧與三葉互換身體都是發生生熟睡之時，本身就處在夢境之中。那麼，本尊到底是莊周還是蝴蝶？“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如何證明現在所親歷的一切，在哪天便瞬間醒來，發現只是一場夢？“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金剛經》早已將此坦呈世人。既然互換身體是夢，必定有醒來的一天。本來，發生了的一切都是在遠離著今天的自己，理論上講，美好與殘酷遠離的速度都是一樣的，所以姜夔會講“人間別久不成悲”這樣的話。只是，甦醒過來以後，大腦的機制開始打掃記憶、清理存儲空間，必定有被強行遺忘的部分，但是，無論大腦記不記得，心都不會忘記所經歷的一切，哪怕是在夢境當中。

（瀧明白自己喜歡的人，是三葉）

夢醒後的瀧，與奧寺前輩約會時心不在焉，長久駐足在糸守鎮的圖片前面，凝神默視。身體交換莫名中止之後，瀧除了上學與兼職，其他時間都在房間苦苦搜尋記憶中的景象，神社、橋、流水、青山……，一筆一筆還原夢中所見，每一幅都是他在嘗試與夢中的自己進行連接。讓瀧魂牽夢繞的，並非糸守鎮如畫的美景，而是因為——那裡有一個人。《東邪西毒》中，歐陽峰曾說：“我在離開的時候才知道，這地方本來就沒有桃花，桃花只不過是一個女人的名字。”後來，瀧竭盡全力想要阻止已發生的悲劇，都是因為在他心裡始終有一個不能忘記的、無法忘記的、重要的人。

（正在分裂的彗星）

穿越回去，改變在同一條時間線上已經發生的事情，這在電影中並不陌生：《時空線索》（又名《超時空效應》）和《源代碼》都是男主穿越到過去拯救他人的懸疑敘事模式。2006年上映的《時空線索》中，主角進行穿越還需要一個重型機器，像奧特曼變身前所用的發射器一樣複雜而笨拙。五年後的《源代碼》中，直接利用腦電波對兩個人進行連接，按下操作按鈕便能穿越到特定的情境中。在時空線中添加喜聞樂見又最容易讓人感同身受的愛情故事，在我看過的電影中，最早如此處理的是1980年《時光倒流七十年》：

還有1988年《胭脂扣》、2001年《千與千尋》（並不那麼典型）、2006年《穿越時空的少女》、2006年《觸不到的戀人》、2007年《不能說的祕密》等。“無論你在這個世界的什麼地方，我都一定要再去見你。”《你的名字》這段配樂響起時，不知搖盪多少人的心襟。這句話也可視為以上影片的題旨。與詩歌中的“冬雷震震夏雪雨，才敢與君絕”一般，其實是無理之詞。雷聲不會在冬天響起，雪花不會飄落在炎炎夏日，如此說只是表明永不與君絕的決心。那麼，時空的隔閡竟然是能夠打破的嗎？要知道，無理之詞正以其無理勝出。愛因斯坦表示，如果能與光同速，那麼時光便是停滯的，如果爭氣點超過光速，恭喜你，也許便能夠看到過去的時光。然而，光速？《半生緣》中，曼楨給世鈞的信裡寫著：“我要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是等著你的，不管在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有這麼個人。”是的，總有這麼一個人，“瀧一定是和某個人，相遇了。”奧寺前輩在旅店不大的客廳中，緩緩吐出吸入口中的煙，像是說給自己聽。

（三葉想著此刻瀧與奧寺正在約會，眼淚無聲滑落）

就是這個人，如此重要、不能忘記，為了相見，萬死不辭。然而，為時空所隔，如何會面？ 三葉的奶奶編織結繩時講：“全神貫注，人與線之間會產生感情，結繩扭曲、纏繞、還原、連接，這便是時間。”不僅與線，只要關注，人與萬物的接觸都有感情，都能夠產生產靈。三葉的口嚼酒便是產靈。當瀧歷經艱辛終於到達夢境中來過的神體處時，三葉的口嚼酒，加上瀧的身體，喚醒了三葉。在這最後一次與三葉進行身體互換之前，從瀧的眼中，追述了三葉此前的一生。現在，醒來的瀧，身負著拯救心上人與整個糸守鎮的使命。

（扭曲、纏繞、還原、連接）

瀧在無法說服三葉父親疏散小鎮居民躲避彗星隕落之後，萬分沮喪。“如果是三葉，肯定能夠說服大家！”在這種恍惚的思維中，突然想起此時瀧的身體在神社那裡——或許能夠相見！於是，瀧與三葉都來到了宮水神社神體這一共同的空間之中，只是，仍身處於不同的時間，如何才能見到？能夠感受到彼此的存在，卻不能夠被顯現，兩個人都一直跑著、尋找著，能突破時間的界域嗎？如此，一直到黃昏這個時間點進行強力助攻（早在《萬葉集》中便有記載，黃昏之時，是神與人的界限模糊之時。）瀧與三葉的第二次相遇，正是經由黃昏這個時刻，讓他們突破了時空的界限。

（黃昏之時，神與人的界限模糊）

瀧與三葉第一次見面，是在車門即將關閉、二人快要分隔開時，瀧突然問：“你叫什麼名字？”第二次見面，瀧解下手腕上戴著的三葉從車外拋給他的紅色頭繩，“我戴了三年，以後你戴著吧。”第三次是在東京街頭久別重逢，瀧說：“好不容易才追上你的啊。”真的很不容易，這是一次突破了時空界限的重逢，是改變了三葉和糸守鎮被分裂的彗星摧毀的命運才得來的相見。

（“好不容易才追上你的啊”）

豆瓣提醒我，喜歡《你的名字》的人，也喜歡《言葉之庭》、《千與千尋》、《怦然心動》等作品，毋庸置疑，這些影片都散發著超凡脫俗的溫情。即便是被許多粉絲斥責《言葉之庭》並未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可藝術不就是要反映一種精粹的真實嗎？我很喜歡《言葉之庭》，也喜歡女主說的：“我一直在那裡，訓練自己前行的腳步。”新海誠說《你的名字》“這部影片是他投入了自己的一切創作出來的”、“如果將他的作品比喻成水，那麼他希望大家能夠盡情飲用。”我真的是盡情飲用並且重複飲用了，但是，伏筆、隱喻太多，一一鉤沉，我居然不覺得興奮，相反，有些累： 1，宮水神社的存在十分重要，巫女世家出身的三葉便是在神社下喊出“來世做東京的帥哥”！而影片揭開瀧與三葉互換身體的祕密之時，鏡頭隨即便切換到神社處。 2，敕使爸爸叫他去工地學爆破，為片尾炸掉糸守鎮變電所積累了技能點。 3，“你這個樣子讓我想起我少女的時候，有一段時間老是做夢，但是醒了就什麼也不記得了。”奶奶這麼說時我便留了心。“宮水家的人都喜歡說胡話嗎？”當三葉父親這樣講時，我就更加好奇這條線索上發生的事，然而新海誠隻字不提，只能自行腦補了。 4，糸守鎮，糸，查《漢語大詞典》所得如下：

與結繩所隱喻的時間簡直互為表裡。 5，瀧與三葉互換身體時手機日期相同，星期日卻不同。

公眾號毒舌電影說：再自命成熟者，也會在《你的名字》前完敗。“成熟”的人，看不見它。“成熟”的人，也等不到TA。 本文首發於行歌微信公眾號“曲徑分岔的花園”，若有興趣，請掃碼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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