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勇氣勝利的故事，那我們常常希望著的

       我是在高三下半學期的3月還是4月看的《魔法少女小圓》。說起來看的順序不大正常，當時看過了完整的劇透之後（這是個人習慣），然後先看了劇場版新篇，然後是後篇，最後是前篇，TV版則是高考結束的暑假補上的（咦是不是暴露年齡啦）。在某種程度上，也許可以說居然是《小圓》和我一起走過了高三的最後兩個月。
       有一種時空錯位的感覺。
1
       瓦爾普吉斯之夜，是德國民間4月30日至5月1日之間的夜晚，魔女在布羅肯山與惡魔舉行每年一次的夜會。在格蕾琴為惡靈纏繞的一場戲之後，在《浮士德》中，浮士德由梅菲斯特帶往瓦爾普吉斯之夜。在狂歡夜的尾聲，如同浮士德象徵性地看見繫上一根刀背粗細繩子的她一樣，格蕾琴死去。
       彷彿錯位了一樣，就好像在戰鬥中魔法少女進入了魔女構造的拉上帷幕的封閉劇場。活蹦亂跳，或者也許載歌載舞的使魔就像布羅肯山上的幽靈一樣。在人魚魔女（沙耶加）的結界裡，尤其有種封閉劇場的既視感。
       其實我也並不確定戲劇的特徵，然而總還是會想象，全部人物被侷限在不大的舞臺上，抽象化符號化的簡單佈景，故事被侷限在一段不長的時間裡（這大概在法國新古典主義戲劇中被發揮到了極致），故事衝突經由戲劇的形式被放大——大概像那種我們幾個人在晚上關上門關上燈擠在一團看一部鬼片什麼的氛圍吧。
       不管怎麼說，我當時就像被（吸進魔女結界（誤））融化一樣。
       從大家的視角看，大致說的就是魔法少女發現原來作為敵人的魔女是變由自己同類的魔法少女變成的，而自己作為魔法少女的末路也將是成為魔女的故事；而從焰的視角看，也許就是被魔法少女的小圓拯救之後為了（對小圓深深的愛（劃掉））拯救小圓而經歷無數次輪迴的故事。不過的話，愛與勇氣的勝利的故事，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2
       我傾向於覺得，《小圓》更像一部戲劇。舞臺並不大，佈景並不真實，時間的流逝也沒有給人什麼概念，而唯有戲劇衝突被格外地放大。任何兩個人物之間的關係都好像很快達到臨界點，隨時就會爆發（實際上也是，學姐和焰，沙耶加和焰，沙耶加和杏子，焰和圓），就好像實現註定了好惡一樣。
       這部戲劇裡卻幾乎沒有一個典型的英雄（即使麻美也是一個脆弱易波動的人）。我總覺得這是讓我從頭到尾都有點難受的原因——如果有至少一個這樣的人物，那就爽快很多啦。然而實際上劇情卻總是很壓抑。事情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主人公的力量如此脆弱，劇本的矛盾也讓人絕望，無法解決。沒有任何中世紀式的騎士決鬥的乾脆利落。
       就好像是告訴我們，古典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嘛，這自然不是《小圓》所要做或是能做到的，然而這種壓抑的原因也許的確有些關係。一切都已經被異化，都已經變得複雜了。對於現代的我們來說，宏大的——繼而往往單純的——故事已經很難出現了。在很多東西，比如什麼意義啊，光明啊，正義啊，愛與勇氣啊，隨著現代的到來逐漸被消解之後，我想我們不太可能再如此輕巧地以決鬥這樣乾脆的方式面對衝突、解決衝突了。所謂的意義已經都不見了。
       對於《小圓》來說，本來魔法少女做為正義的存在，為了愛和希望打敗魔女的意義，因為魔法少女最終會成為魔女的循環，變得不存在了——魔法少女的正義、希望、奇蹟，都受到了質疑（解構）。所以懷著古典的正義的觀念的沙耶加，找不到任何維持自己的意義。所以在最後一次輸給魔女之夜後，焰無法再一次輪迴。
       同樣浮士德也無法找的真正的意義。
       然後有了《浮士德》的故事。
3
       然而故事的輪迴，其實在提醒我們一種宿命式的結局，即一切都不可能變得好起來。就如同五位主角之間的關係一樣。在這裡，這個封閉的見瀧原的空間和封閉的一個月的時間，它們使得這樣的宿命感被確認，這種有限的時空讓人跟容易產生無能為力的感覺：無論如何也繞不出來。
       而宿命感在這一個月輪迴的行動中得以表現出來。焰無論如何也不能拯救圓，無論如何也不能打敗魔女之夜（瓦爾普吉斯之夜），魔法少女無論如何也不能跳脫出QB的循環（傳銷）。不過焰依然再一次地輪迴。
       就如同第九話，杏子無論如何也無法拯救沙耶加。然而最後，杏子還是選擇了並無太大希望、也並不符合她一慣風格的方式去拯救沙耶加（殉情（誤））。
       “不是經常都有的嗎，那些愛與勇氣勝利最後的故事？”（順便我才知道這是聲優梗）
       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很難相信杏子是真的這樣相信的，聽著她的語氣時候。總覺得是有一些玩笑的並不當真的語氣。這大概就像杏子在陳述著自己的信條，教訓著天真的沙耶加，卻依然依然期待著沙耶加能被拯救的時候一樣吧。從心底裡，無論如何都感情上還是希望著大團圓的結局的，然而在這個糟糕的現世中，因為不斷的充滿諷刺性的失敗和悲劇而在理性上確認這些無非是幼稚可笑的。因而說出這樣的話的杏子，就好像是明明知道結局卻仍然相信著一些東西，懷著那麼一些戲謔嘲笑著自己無可救藥的語氣。
       在杏子殉情的場景中，她最後的親吻自己十字架狀的靈魂寶石、雙手合十低頭祈禱的鏡頭讓人過於心酸了。“拜託了，神啊，都已經是這樣的人生了……請讓我做一次幸福的夢吧……”杏子說，她成為魔法少女是為了能讓大家至少聽一聽父親的傳教，而因為魔法而聚集的人群對於父親的信仰而言就像一個玩笑，以至於父親諷刺性地稱杏子為魔女。然而她最後偏偏選擇了向曾經給予她悲劇結局的神明祈禱這一彷彿具有殉道的象徵的儀式。
       幸福的夢。
       那最後的一次幸福的夢，我願意認為，是佐倉杏子自己實現的。對於杏子來說，最後一次的祈禱，與祈求奇蹟是不同的。她並不祈求奇蹟。這一次的儀式，與其說是和魔法少女時為父親傳教的祈願式的禱告，更像是對於“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只要守護到底就可以了”的重新的確認。對於曾經的作為神職者的父親，對於曾經的自己的沙耶加，和對於曾經自己相信的，在沙耶加身上重新看到的信念，在為世界所欺騙之後，再一次通過自己的努力完成的殉道或者殉情。
       在這個意義上，杏子的悲劇實際上恰恰是在意義被消解之後通過自身的主體性重新賦予生命意義，在荒誕性的世界中懷著信念作為人行動所帶來的意義的重新被賦予。
       無論沙耶加還是我們，所相信的那種正義，其實在杏子西西弗斯式的行動之後，其實都重新成立了。雖然最終是悲劇，但其實無論如何我們都沒有人會質疑魔法少女懷有期望的正義，沒有人會願意相信魔法少女懷有希望在倫理上是一件錯誤的事情。所以會有強烈的同情心。
4
       然而對於焰而言，在荒誕性之中重新實現意義卻更加困難一些。如果姑且認為杏子以最後的行動在某種程度上守護了自己所想要守護的東西，那麼對於焰而言，這一切途徑都是不可能的。在物理上擊敗魔女之夜，同在時間上避免小圓身上的因果被累積，已經不再可能同時實現。對於焰而言，選擇是不存在的。
       類似在《浮士德》中，浮士德無法拯救格蕾琴，無法娶到海倫，也無法建功立業。這裡荒誕性的存在已經壓倒了其他因素，使得一切選擇都通往宿命的終點。
       焰在輪迴的過程中，所有的意義都已經開始瓦解。學姐和她關係不好，沙耶加和她關係不好，也沒有人信任她。小圓已經成為了她唯一和最後的路標。
       總覺得焰並不是對其他人都沒有情感，她曾經想避免學姐的死，曾經組織杏子和沙耶加打得難解難分，曾經在沙耶加靈魂寶石被扔掉之後把它追回，曾經在沙耶加魔女化之後帶出杏子，也曾經因為杏子的死而情緒失控。然而她也曾經試圖殺死魔女化之前的沙耶加。她自己說這些都是為了小圓，然而這樣的理由實在是不夠充分的。
       只是在無數次輪迴中她已經不得不放棄很多東西。直到放棄和小圓成為朋友。在這個過程中，所有行為的意義都被不斷質疑和消解，而在小圓面前殺死QB的分身的時候到達頂點——這一行為本身恰恰是極端無意義的。
       但是在杏子死後，焰的情感波動決堤。“我和小圓，是生活在不同時間裡的人啊。”在焰的家裡，整整一個月的沉默突然被打破。“越是重複，就越是偏離你和我生活的時間。心意也相互偏離，言語也漸漸無法相通。”
       到這裡都是物質主義和功利主義者（亂用詞）傳銷學家QB（惡魔梅菲斯特）的勝利。QB，或者惡魔梅菲斯特，關注的無關情感，只有如何利用能源，如何讓種族獲利，如何傳銷成功（劃掉）。事實上，劇本中很多地方，正是由QB在向我們揭示這個荒誕的場景下的冷血的真理。在怒斥QB必須死的時候，我們很多時候其實也在認同QB所描述的那些殘酷的真理。
       雖然在情感上相信著杏子所傳達的，我們卻無法在理性上看到真實的希望所在。直到11話為止，杏子的西西弗斯式的行動只是一個理想主義的悲劇。
5
       此番循環最終因為小圓被打破。而封閉的舞臺的打破也使得劇情變得突然開闊明快。這裡焰（浮士德）拯救圓（格蕾琴）的故事反轉為圓（格蕾琴）最終迎接而救贖焰（浮士德）的劇情。這個意義上，焰的一切努力實際上都宣告失敗。
       然而我以為這大約並不是全部的主題。在《小圓》中，成長的命題被不斷暗示。小圓媽媽的言語中，很多次出現大人的詞彙。對於小圓年紀的少女而言，成人實際上和魔法少女一樣，實際是令人期待但又充滿殘酷的過程。所謂不妨做一些錯事的建議，和常常宿醉歸來的艱辛，都無非是成人的艱辛的暗示。提到沙耶加的死，兩個成人說，通常這個年紀的女生，戀愛上的失敗之類，都會成為青澀的回憶。然而事實中的沙耶加的死，暗示了魔法少女與成人世界的象徵性的交錯。
       第三話（學姐掉頭話（誤））裡，小圓問到媽媽生活的意義。爸爸說媽媽以這種生活方式本身作為她追求的意義。對於小圓自己，她最終也這樣說到，她的願望就是成為魔法少女本身。“如果有人說，不該心懷希望，那麼我一定會出言反駁，無論多少次都會這樣反駁。我一定能將這句話堅持說下去。”懷抱希望本身絕不是錯的，這一說法暗示著問題最終的解決。
       亦即，對於生活的荒誕性和無意義，以自己的行動賦予並確認行動這一過程本身的意義。這樣的懷有希望，繼而在希望破滅之後，再重新以行動面對生活的英雄主義重新主動地賦予生活以意義的過程，才是使得個體獲得救贖的最終的途徑。
       在悲劇結局之外，賦予行動的過程本身意義的行為，使得對於每個個體，生活的意義得以再度確認。從存在主義的角度上說，成長的主題，在這裡被推廣為個體的超越性，在這一意義下，人的主體性再一次被髮掘。嘛，所謂的英雄主義。
       而這一賦予意義的過程，是通過愛而實現的。焰在無數次輪迴中的意義，是在小圓發覺繼而以她為最好的朋友（姬友）之後得以確認的。正如浮士德的救贖，也是最終通過永恆的女性的愛得以完成的。
       即使在故事最終，這依然是一個無藥可救的世界。然而因為它曾經是某人拼命想要守護的世界，所以焰還會繼續戰鬥下去。實際上，對於焰而言，故事本身還是過於悲傷了。然而，某種意義上說，這也許正是一個重新確立了愛與勇氣的勝利的故事。
6
       愛與勇氣勝利的故事。如我們每個人希望的那樣，在這個稍微荒涼了一點的世界裡。
       最後，還是很感激，在這個錯位的時間裡，遇見了《小圓》。

p.s.五個主角里，我個人還是非常粉小焰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