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死,焉知生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6-27 11:03:25 作者:花由之 Language

老家街道的西邊住著何爺爺,他總是對著一堵廢棄的磚牆手舞足蹈的各種比劃著,嘴裡嘰裡呱啦的唸叨著聽不清的咒語,哥哥說,何爺爺在抓鬼呢,看到沒,抓到的鬼都塞進了牆縫中,用紙堵著呢。

我看著塞著滿滿一牆的紙,跑的遠遠的。

 

雖然害怕,我卻是極其喜歡聽鬼故事。儘管子不語怪力亂神,傳統儒家文化總是在教導人們敬鬼神而遠之,連莊子也講“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把自己擺在超然世外的位置,不干涉不關心。

這種對現世世界的關心,卻對彼岸世界的漠然,正是傳統文化的缺失,即,缺少對肉體之外靈魂的呼喚,對良知的反省,和對自身生命意義的思考。

即便後來佛教傳入中國,有了輪迴轉世之說,鬼神故事相繼出現在各種文字記載裡,但在強大的儒教文化的滲透之下,神鬼故事同樣淪為了譴責社會黑暗,宣揚現世善惡、是非、邪正,傳播正統儒家意識形態的工具。包括寫妖寫鬼高人一等的《聊齋志異》,也常常借用鬼故事告訴人們應盡忠盡孝、禮義廉恥,逃不過淪為儒教文化附庸的說教命運。

中國的神鬼小說的存在少了佛教文化對生命和靈魂應有的反思的本意,更多的滿足於人們的獵奇心裡,就好像攻訐別人的隱私,少了對生死思考的沉重而多了輕薄放誕。

可悲的是,即使鬼片發展到現代,本質上依然沒有多大的進步。倒是同樣深受儒家文化影響而同時深受西方文化影響的日本,在神鬼故事上有了自己的新的創見,終於有了對個體生命的關注,而不再將自己侷限在一個俗世社會建構的傳聲筒裡。

《怪化貓》就是這樣一部關於鬼的動漫。採用日本傳統的浮世繪的畫風,和式剪紙的畫面讓《怪化貓》顯得別具一格,對色彩的選擇大膽而豔麗,堆積成一幅幅濃墨重彩的畫卷。動畫節奏緩慢,畫面一靜一動,唯美至極。

男主賣藥郎是一個斬妖師,長著一張魅惑眾生的妖嬈面龐,通過開啟他的退魔之劍而斬殺不應該存於世間的妖鬼邪魔,男主跟柯南一樣,走到哪裡哪裡就有大事發生,於是《怪化貓》便由五個故事組成,分別是《座敷童子》、《海坊主》、《無臉怪》、《鵺》、《化貓》。

每一個故事的展開都採用羅生門似的敘述而推進,在當事人反覆的敘述中解開故事的真相,賣藥郎由是找到事情的“形、真、理”,從而開啟他的退魔之劍,“形”是人的因果和緣起造就的妖怪之形;“真”即事件的真相;“理”即人心裡真實的想法。

     “形”所代表的是因果循環的佛教文化,“真”所代表的是善惡是非曲直的儒教文化,加之“理”所代表的對靈魂的審視,《怪化貓》裡儘管都是傳統二維扁平人物,卻有了三維的立體的哲思。

以《座敷童子》為例,志乃在旅店借宿的房間鬧鬼,鬼之“形”為旅店老闆久代所造下的罪業,旅店的前身是一家妓院,久代便是妓院的老闆娘,她自以為是的認為那些偶然懷下孩子的妓女們,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生下孩子,於是便橫施毒手,殺害了那些還在腹中的孩子,志乃住的房間便是處死孩子的地方,孩子為沒能降生於世,而積成怨念,變成怨鬼,是為形。事件的“真”,即按照世俗的觀念,進行善惡的評價,那么久代就是傳統文化定義下的惡女人,是為真。但是究問人心之“理”,久代也有自己的負罪感,為了妓院的生意,為了那些女人的未來考慮,她不得不去殺害那些還沒有成型的嬰孩,在那些孩子對母愛的呼喚中,能看到久代的惶恐,試能想到,久代改弦更張,不願再經營妓院,必然也會為自己曾犯下的罪行後悔,在通過退魔之劍對“理”的召喚中,久代的真實想法呼之欲出,那個立體的久代,這才被塑造出來,一個活在利益與後悔煎熬中的人。

與傳統的捉鬼師掌握著衡量善惡的尺度,法官似的評價他人的善報惡業相比,賣藥郎在譴責之外開闢了一條神鬼的新路,即,讓當事人自省,對自己的靈魂和良知進行叩問。一個人對自己惡的躬身自省,比千萬個人迎頭痛罵譴責批評他的惡永遠更有意義。

漫畫裡面所有的傳統意義上的壞人,除了《座敷童子》裡的老闆娘久代,還有《海坊主》裡的高僧源慧,《無臉怪》裡的阿蝶,《鵺》裡的鵺,《化貓》裡的芸芸眾生,都在賣藥郎對“理”的召喚中,拂去了遮蔽人心的俗見的塵埃,露出良知的本能。

原本,他們堅持自以為是的原則,出於個人利益、慾望或者愛好而作下一些不可違逆的惡事,而後,“理”又在內心把他們從自我迷失中喚起,表現出了人物靈魂的衝突和良知的緊張感。

人性原本就是複雜的,天使和惡魔各站一端,在身體內分類成各不相讓的兩半,在靈魂中掙扎,《怪化貓》的好看,除了畫風的特立獨行,更重要的是,他已經脫離了神鬼故事說教傳義的傳統,在一個超驗的世界裡,為我們展示了一幅幅人性中可能的惡,反觀現實世界,對自我生命的思考,喚起良知中存在的天使。

聖人說“未知生,焉知死”,我卻想說“未知死,焉只生”,在彼岸的世界有一面反觀此岸的鏡子,用好它,我們才能更好的生活於現世。

                                                           文/花由之

動畫信息

怪化貓
中文名:怪化貓
原 名:モノノ怪
又 名:物怪 / Mononoke
首 播:2007-07-12(日本)
IMDb:tt1992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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