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實與幻想之間

1、現實與幻想：兩個世界的通道

今敏導演在這部動畫裡創造了兩個極端的世界，我們姑且把一個叫做外在的世界，另一個叫做內心的世界。在外在的世界裡，有一個“棒球少年”，穿著金靴，拿著一個彎曲的金色棒球棒，每當有人被外在世界的所壓迫，棒球少年就會拿著棒子出現，一棒子把人擊倒，就此壓力突然消失。很難說，這個無差別擊暈人的棒球少年到底是在做好事還是做壞事。因為正是因為少年的這一擊，片中的人們進入了一個新的內心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充滿了美好的東西。

被公司壓榨的設計師鷺月子，長得一臉青蛙像被父親醫藥費壓迫和公司催稿的雜誌記者川津明雄，因為自認為優秀而被虛榮貪婪吞噬的小學生鯛良優一，擁有雙重人格卻身陷其中的研究生助手/援交工作者蝶野晴美。還有被黑幫老大威脅走上搶劫之路的警察蛭川雅美,而蛭川雅美還有另一個癖好就是偷窺女兒，所以他的女兒蛭川秒子也被父親的這種偷窺慾望所吞噬。

他們都被現實壓榨到了某種極端，他們無法從中走出去，而棒球少年在這時候擊倒了他們，但是反而卻給了他們一把通向新世界的鑰匙，那是一個沒有壓力沒有憂愁的世界。導演對這個內心世界的描繪是慢慢來的，並沒有像棒球少年的那個世界那么直接。直到蛭川秒子的故事，我們才有感覺。也許內心的世界也有巨大的問題。被棒球少年擊中之後，蛭川秒子失憶了。是的，她釋放了所有的壓力，但是同時她也失去了現實世界裡那些真實可觸的情感。

那么，到底哪個世界才是真實的世界？

2、愛的界限：被壓榨與逃避

我想，這兩個世界都不是真實的世界，而是依託真實世界裡的人心所誇張放大出來的世界。那個棒球少年肆意橫行的外在世界，是人們被壓榨之後由那種焦慮與無助，極端與恐懼所形成的世界。而那個充滿美好的內在世界，卻是一種人們內心為了逃避現實而找到的一個避難所。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那些被壓榨了人自己“召喚”了棒球少年，而被擊倒正是他們所希望的，因為他們想要逃避，想要進入那個幻想的內心世界。

一切都看起來很不錯，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隨著“召喚”人群的增加，棒球小子像惡性腫瘤的增殖一樣，惡化了，他不再擊暈某個人，而是變成了殺死某個人。他不再是一個穿著金靴的小學生，而是變得像巨人像怪物，而他的飼料正是人們內心對現實的恐懼與對逃避的嚮往。

人們紛紛淪陷，與這個可怕少年對抗的則是兩個警員，探長豬狩慶一和探員馬庭光弘。就這兩個人而言，今敏導演把馬庭塑造成了一個類似超人的人物，有些中二，卻擔負著拯救世界的使命。而更加飽滿的是探長豬狩，探長因為一直抓不到棒球少年，而且目睹少年殺死了他自己的模仿犯，還是在自己的警局裡，無奈丟了工作。同樣，他也被現實壓榨著，逼迫著。而且他從內心裡看不起這個“被扭曲的世界”，直到最後他也妥協了，進入了一個二維的，都是紙片但是卻是自己嚮往的世界。唯一不同的，是他有愛，與妻子之間的愛。

探長的妻子是個體弱多病的人，而探長卻一心愛她，即使妻子不能生育。理應來說，妻子的恐懼與逃避的慾望比普通人來說是更加充盈的，但是探長卻一直在鼓勵他。當探長失業，妻子覺得家裡難以維持，甚至想過去死的念頭，而探長一本正經地對她說：

“不許再說那樣的話，你只是想逃避罷了，不能逃避現實，認為逃避就能得救的想法只是幻想，不管有多痛苦，都要正視現實，一起去克服吧。”

也許探長本身都難以去克服，但是他鼓勵了妻子。所以在第11集《進入禁止》，今敏導演把妻子塑造成了唯一能夠戰勝像怪物一樣的棒球少年。一個體弱多病的女子，沒有什么中二魔法，有的只是直面現實的勇氣，而這份勇氣是丈夫給他的，是基於愛的。而正是這種相互的愛，讓探長最終明白：

“失去歸宿的現實才是我真正的歸宿。”

那一刻，探長真的帥爆了。

雖然仔細想想還是俗套，愛才是拯救世界的要素。但是今敏導演的天才正是用一個充滿魔幻主義、現實主義的故事，闡述了這個道理，當然這裡面夾雜著導演擅長的對恐懼、虛榮、逃避、善良、愛等等人性最為本質東西的探討。而對於我而言，也只能像動畫第五集《聖戦士》（相當中二的一集）裡，探長在進入了那個幻想的世界之後，跪在雪地裡不知所措的樣子，來欣賞導演的表演，不同的是，不像探長的抱怨，而是隻想說，太牛逼了。

3、關於今敏導演

可是現實往往就是真的很殘酷。2010年，今敏導演因為胰腺癌去世了。而導演留給我們最後的作品是一個未完成的《造夢機器》和一封感人至深的遺書。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遺書時，讀到信尾，潸然淚下。看完這部劇，我本能地想起了導演在遺書結尾寫的那句：

“我就先走一步了。”

像探長一樣，導演也有一個相愛的妻子。聽到醫生說導演患了胰腺癌晚期，妻子對他說：

“我會陪你走到最後。”

但是不像動畫裡，妻子先走一步，現實是終究導演還是沒有對抗過死神。就像遺書裡說的，多么想導演也能像《東京教父》一樣，因為種種天賜巧合，還留在我們世間，讓我們跪著欣賞他的想象力。可惜，沒有了。

說回動畫。因為是動畫片，不用太顧及票房啊什么的，所以導演完全放開了手腳，作為監督，他讓整個片子不拘泥與一種格式，甚至都有不同的畫風，還要來科普，還要吐槽現實中看不慣的不努力的人。曾經看過導演的《我的造夢之路》，書主要講述關於他的第一步動畫電影《Perfect Blue》（即《未麻的部屋》）的製作過程，為了製作這部電影，導演真的是頭皮發麻，而在《妄想》裡，導演也真真切切的嘲諷了一番，甚至用第10集 《マロミまどろみ》（《微睡的麻露美》）一整集來表達對這類人的不滿，想想也真是夠了，但是又透露著某種可愛的小抱怨，小毒舌。

而裡面比較脫離主線的一集，是上面提過的第八集《明るい家族計畫》（《快樂家族計劃》）。三個想要自殺的網友相約一起見面，一個老爺爺，一個同性戀壯漢，還有一個小姑娘。當然，老爺爺和壯漢看見是個小姑娘的時候，瘋狂逃跑，想要擺脫小姑娘。但是沒成想，不僅沒有擺脫小姑娘，連死都死不成。進密室想要呼吸一氧化碳自殺，房子卻剛好拆遷。想要跳地鐵自殺，卻被人捷足先登（這裡真是笑死了）。在樹上上吊，卻把樹枝壓斷。偶遇棒球少年，啊哈，機會來了。但是棒球少年遇到這些人卻瘋狂逃跑。

直到，老爺爺發現了真相。他們三個人已經沒有影子了，也就是他們已經死掉了，真是又悲又喜啊。但是意識到這一點，老爺爺豁然開朗，組成快樂三人組那就這樣開心的遊蕩下去吧。雖然與主線有些跳脫，也是在講一個悲傷的故事，但是真的好有愛啊。

最後，真的希望今敏導演也能像快樂三人組一樣，在那個世界平安快樂。

4、附錄：夢話

非常喜歡夢告裡的話，感謝B站佟嘉未網友收集，貼至此：

月亮陰影中的兔子蹦跳 黑色兔子的紅眼睛 在凝視著地平線 爬上岸的魚被牛所踩 非常辛苦 蝴蝶所處的龍宮城乃遙遠的夢境 誰被牛牽著走 黃金狐狸暗自偷笑

草原上的野花 夢話只是萬花筒 陽光之下的蝴蝶 撕下面具 呈現於陰影之下的雙脣 苦海無涯 回頭是岸

金銀聖者的錢之聲 太陽只當作耳邊風 一千零一夜的夢之後七上八下 黃金狐狸哭了起來 踩高蹺的獅子騎在馬身上 在寬帶網上“啪”地飛馳

紅色光芒的指引下 現在與過去的分支路 令人吃驚的日之丸扇 不知何時再雜草中 被邪惡捉住的公主 用神聖的劍打敗龍 打開後 好吃驚

事件的概略為伊豆半島 當月光和朝露消失 螳螂捕蟬 黃雀在後 迴應周圍的呼喚 金色靴子要走向何處 但願明天是好天氣

從關東科學的縫隙中 側耳傾聽則成賢者之言 順著狐狸的足跡徘徊 一片悲怨的草地 歡迎光臨 名偵探 這是一點心意

再往前是險惡之路 能跟上的人才是**士 海鷗斑馬和冬峰 彷徨往復而無蹤影 圍坐火爐片刻歡樂後 枯樹也為山增加光彩 烏鴉為什么“呱呱”地叫

數字從嘴裡跳出 鯰魚跳起又落入水中 愛上戀愛感覺的我 蛾蟲出著油汗 螞蟻擦擦眼睛 野鴨在寫的書是 還是悲哀的長壽

時間流逝的惡作劇 安土之王掌管大權 猴子招待狐狸 編制著夢想 左右都有火之手 抱著寶物一個勁地跑 那是充滿陰謀的本能寺之變

人們到處流傳謠言 金色靴子去的方向 走投無路的喪家犬 與獅子面面相覷 有入無回的迷宮 立在故鄉的招手犬 救助還是欺騙

蓄勢待發的獨角獸 多數成群的人 接受賢者之聲的指引 在月下的遠古 手握聖劍駕馭天馬 有人在呼喚嗎 **士 本來是個好孩子

終於出現的地獄 黑暗中人們的罪孽 紅色燃燒的煉獄 源頭傳來的哭聲 那天永遠的石佛 金色靴子不再作聲 夢幻泡影的最終話 句號

好像快要結束的故事 輪迴過後又是開始 撿起基石堆積起來 循環往復的無限體 沒有解不開的謎 解不開的謎沒有答案 那么 大家 再見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