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後，我仍然不敢說自己看懂了

（以下內容為純粹個人化的感想）

託疫情、辭職和一些原因，居然又去網上把藍光版的新世紀福音戰士給下載了下來，還為了找日語字幕弄了半天，最後發現果然還是用內嵌的日語字幕最好。

學了50音，買了兩本《初級》日語和一堆文具後，我的日語自學暫時就陷入了每天刷番的階段了。畢竟從英語學習的角度來說，我就是這么學到今天這個地步的。沒有什么竅門，就是硬生生把自己丟就那個語言環境裡，不依賴什么“語法”、“單詞”來感受語言的含義。

我個人認為，這才是學習語言的正道。當然不是說這些基礎的語法不用學，而是說在那些基礎之上，需要花費的努力可能遠超常人的想象。英語的學習方面，我花費的時間或許比很多人想象的都要多，只不過我沒有把它變成一個痛苦的“上課外班——送錢——沒效果——心灰意冷——心有不甘（或者迫不得已）——再報名”的循環，我用自己喜歡的方式，幸運地找到了一條成功的道路，僅此而已。

或許這就是我的天分，來自於我的直覺，一種骨子裡無法名狀的東西。

—————————————————日本文化視角的獨特創作—————————————————

日本人的文化，事實上總是離不開歷史。日本的歷史，我算是鑽研了一些，心得體會有一點，知識勉強連成了一面。

這是因為，日本文化（歷史）的學習，對我來說尤其不易。國內缺乏優質的（入門）讀物，這點已經被無數次證明。好在光榮公司這樣的會社，為許多日本文化愛好者打開了大門，動漫自然也是，但是可能不如光榮這么直接暴力。

我看日本戰國史，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已經不太記得了。到底是先玩的信野，還是先從《明朝那些事》，已經不很重要。努力回憶後，發現可能是先看了《明事》，然後搜索了萬曆朝鮮戰爭的其它資料，然後找到了區勝的《日本戰國史話》，然後再入坑的。不然我很難想象，為什么我會對信野這種其實缺乏趣味的遊戲感興趣。

日本文化和歷史是迷人的，但是又是不好理解（掌握）的。赤軍長勝的《宛如夢幻》，是一個非常好的切入點和啟蒙讀物，當然《日本戰國史話》也是。赤軍最傑出的地方，莫過於他是目前唯一一位願意花時間、用相對通俗文字，搭建總體框架的作者。所以儘管我知道新版的宛如夢幻可能未必需要買，我還是為這位先驅前輩送上了遲到的敬意。

日本是什么？日本人是從哪裡來的？是什么樣的人？這個問題其實困擾著當代日本人。因為在早期的日本，沒有文字記載，所以日本的上古史是沒有信史的。日本人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根”，從他們記事兒開始，他們就已經被打上其他人的烙印了，這是日本人和中國人最大的區別，日本文化和中國文化本質的不同。

EVA的故事，其實充滿了這種尋根、迷惘的感受。表面上，似乎探討了“是不是要接近他人”、“是不是應該封閉自我”、“男女之間怎么處理感情”、“父子之間、母子之間如何相處”、“戰爭與和平”等宏觀、普世的主題，實際上卻是在潛意識中，植入了日本人特有的“孤獨感”，即不知道自己到底根源何在，也不知道自己走的道路是不是正確。

碇信智，這個主人公的名字就有很強烈的這種意味——日語シンジ，意思就是“相信”。相信什么呢？日本人從來都無法確信，因此只能通過一種自我催眠，強調必須相信，並從中獲得信仰般的力量。信仰的對象，有可能是自己（明日香）、有可能是他人（唯）、有可能是先賢或者神明（Seele）、也有可能是科學和理性（赤木母子），但必須堅定的走下去。走到最後，日本人發現這條道路上付出的代價遠比想象的要多，所以又開始懷疑，開始不擇手段，直到無法承受。（注：信智並非官方譯名，系本文防抄襲標籤）

為何東京一再被毀滅？為何監控駕駛員“自我毀滅傾向”這種心理參數？這其實反映了日本人獨特的心理特性——來源於兩顆原子彈和多次徹底自我否定重建的歷史。在這種痛苦之中，日本人繼續堅強的存活、並走下去，發展，成長，這就是一個國家、民族的密碼。

所以表面上EVA探討全人類的命運，實際上更偏向聚焦日本人，這是它“難懂”的第一個點。

—————————————————人類補完計劃並不“存在”—————————————————

如果仔細查看EVA的故事梗概，你會發現其實“人類補完計劃”只是一個幌子，它可以用任何其他的東西代替（尤其是你只看TV原版的話）。庵野秀明的採訪中也承認，其實這個“計劃”在TV做到一半的時候，他自己還沒有明確的答案（可見採訪：https://zhuanlan.zhihu.com/p/133313884)。

我傾向認為，是原版tv25、26兩集播出後來自外界的巨大壓力，逼迫他不得已去圓了一個故事，放在EOE中，作為一種通俗的故事表現（說是通俗，但是看不懂的人也很多啊）。之後又因為種種原因，製作了新的劇場版，而新的劇場版卻重新更改全部設定，可以看出這個“人類補完計劃”的具體內容根本不是本作的關鍵。在這個意義上，煞有介事的去探討怎樣引起第三次衝擊、第二使徒是不是莉莉絲其實是誤入歧途，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然鵝，我一開始重新刷劇，其實是打算探尋這些個問題的細節的……）

那么剝去這些為了商業化利益服務的元素，EVA到底要講點什么？95年的日本，並不是一個好時代，這是一個有地震、有毒氣、經濟不景氣的時代。無獨有偶，日本曾經因為房地產開發而十分火熱的古代考古研究，在這個時期也因為不再到處亂挖而陷入窘境。按照井上亙先生的說法，史料都討論完了，只能換研究方法，變著法子想論文題目。到最後，甚至於一些史料中的每一句話，都有對應的研究專著（論文）。

一個民族挖掘自己的“根”到這種地步，其中迫切的心情可想而知。而無論怎么努力，都會失敗的悲觀情緒，是日本在90年代面對的普遍社會性問題。也正是在這個背景下，EVA才取得了驚為天人的成功。他能夠開創“成人化”動畫的原因，是因為成人普遍產生了“避世”、“拒絕付出”、“不想受到傷害”的心理，希望迴歸到童年。

這也是“莉莉絲之卵”、“亞當胚胎”背後隱藏的真實故事。一次巨大的衝擊，把一個社會還原成巨嬰。這並不是天方夜譚，這就是日本存在的一個真實社會問題。

在這裡要指出，庵野秀明或許並沒有想這么多，或者說他並沒有懷揣“我要做一劑社會良藥”的心情去製作EVA。恰恰相反，他的路數是要製作一個真正“個人化”的作品。在這種前所未有的創作激情下，他居然找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社會共鳴，這不能不說是真正的天意了。明明是想要讓自己“鶴立雞群”，卻發現身邊的雞居然都是仙鶴。

我們如果仔細“看片” ，就會發現很多有趣的細節，比如在片中第一次介紹“第二次衝擊”的時候，教科書裡其實劃過的部分正中央介紹的是為什么會有“新東京”——因為舊東京被炸了，死了50萬人。而之所以會這樣，就是因為第二次衝擊引發了全球性災難，導致了戰爭。毫無疑問，這裡表面上的用意是說人類（科學家們）過於盲目自大，導致了無可挽回的後果，實際上反應的卻是創作者心知肚明的事實——如果成年人也像小孩一樣幼稚，那會導致自我毀滅。

這也是為何庵野監督在後來的採訪中，多次怒噴“動畫迷”的根本原因。在他看來，這些人的天真（不僅不創造，還要讓他按照他們的意思創作），就是災難的源頭。

———————————————房門不上鎖，溫柔和善良也是原罪———————————————

由於疫情的家裡蹲，長久的不理髮，我如今的髮型和當年的庵野秀明如出一轍。看著他那熟悉的自來卷，我開始理解許多以前沒有理解的情節——其中就包括著名的“信智幹嘛掐明日香”的問題。

有的時候，只有經歷過類似的事情，才能明白那種強烈的感受——背叛、被背叛、害怕與他人深入接觸、害怕打開心扉、害怕孤獨。當我看到信智抬手的時候，當我看到他想要偷偷親吻明日香而又因為一句“媽媽”而停止的時候，當我看到他不肯在親吻時擁抱明日香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是為什么。

我也明白了，庵野為什么在片中用各種意識流的發問、用那種超越人眼極限的蒙太奇（癲癇誘發式）鏡頭。他的情感就像是薛定諤盒子裡的貓一樣，前一秒否定，下一秒肯定，醒著的時候否定，夢裡卻又肯定。

人認清或者意識到欺騙是一回事，人拒絕乃至渴望欺騙是另一回事。有的時候，夢就是希望，這完全是一回事。渚薰曾經感嘆人的希望，帶有“悲劇”的色彩，正是如此。明知不是真的，卻還要通過相信才能繼續找到活著的意義。

講到這裡，希望各位看官能夠明白，我們又回到了上一節的主題——也就是說，因為無法確定“內心力量”或者“信仰”的真偽，也無法區分到底是“虛假的妄想 ”還是“永不放棄的夢想”（不管哪個結果可能都是糟糕的），痛苦產生，力量產生，生命的意義由此被賦予、定義。

這個主題對於日本人在文化上的特殊意義在於，日本人的文化一向廣泛受到外界影響，比如早期的唐文化、戰國時期的南蠻文化、近代的蘭學、王陽明的“行知合一”、新自由主義等等。日本人屢屢嘗試，又屢屢遭受挫折。

這個問題要從具體的角度出發，可以談談我學50音時的感受——我用了一種很少有人用的方法——萬葉假名記憶法，也就是說，從假名的來源入手。

日本人沒有文字，最初假名的書寫其實來自於日本人把漢字的讀音變成日語的發音。這裡面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日本人還有許多抽象概念是外來的，因此要借用漢字（比如儒學中道德仁義禮等），所以對於早期的日本知識分子來說，他們的學習就是徹底變成中國人——用中文說話、用中文寫作，甚至用中文思考。

這肯定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日本人開始找竅門，就是在文字中加入用漢字表音的記敘方式，也就是今天常見的假名夾雜漢字的方式。這個方式很快流行起來，代表性的作品叫《萬葉集》，是4世紀-8世紀（具體難以考證）日本人創作的和歌彙編。萬葉假名就是用漢字做假名的通稱，因為用不同的字表示同一讀音的原因，有好幾種不同的萬葉假名（具體可以百度）。萬葉假名的和歌，有不少都可以用現代漢語讀音朗讀，甚至還押韻。

萬葉假名出現後，日本宮廷中的女官在抄寫一些典籍時候，用的草書龍飛鳳舞，越來越具有自己的獨創性，這種“草書假名”後來發展成了平假名。而另外一些學生（推測主要是男性，也有說法是僧侶），由於深感漢字難學難記，開始在書本上打小抄做標記，發展出了片假名。但毫無疑問，這些假名的源流都可以追溯到萬葉假名。後來在藤原時平的主持下，日本學者編纂了第一本完全用平假名的《古今和歌集》，確立了日本人獨特的文字系統。日本從此不再依賴萬葉假名，也不必單純利用漢語進行書面記錄。

在我學習假名的時候，一邊抱怨著難學，一邊想到1000多年前的日本人也是這樣抱怨著、同時學著更難的中文時，我不由得有了一點感同身受的味道。這種必須要依賴他人的滋味，日本人可能比誰都瞭解，畢竟只要開口說話、提筆寫字，可能就會無意識的想到。到了近代化後，日本又引進了許多英文、法文、德文、俄文的外來詞彙，甚至連片假名和平假名都為此進行了修訂。比起中國人堅持漢字2000年的做法，日本人的身段要柔軟許多。

明日香初到美里家，抱怨日本人怎么能住沒有門鎖的房間。美里說：日本人相信溫柔和體貼的力量。有意無意間，庵野還是在作品中散發著一種對於本國文化、也是自己的、身邊人的習慣的一種抒情和讚美。相信他人的溫柔、相信其它外來文化的美化，這構成了日本文化的一種基礎元素。

但是這種相信，也有著相應的代價——那就是如果一旦錯信，那就會承受失敗和更大的痛苦。從福澤瑜吉的“脫亞入歐”，我們可以感受到日本人的那種時不我待、徹頭徹尾的信念。某種角度上來說，“人類補完”這種概念，和“脫亞入歐”是類似的，也就是放棄所有已有的身份、知識，轉投一條新的道路。

———————————————————神，自由嗎？————————————————————

渚薰在臨死前的經典臺詞：生和死對我來說沒有區別，但死了我才能真正自由。

對於這段的解說，歷來眾說紛紜，通說是渚薰作為工具人，活著只為了服務Seele的目的，死了可以想幹嘛幹嘛（反正Seele管不著），這才叫自由嘛。

不過依我看，這分明是渚薰的“人格宣言”，是渚薰開始理解人的內心的象徵。因為很顯然，對於生命力無限的使徒而言，不需要“自由不自由”的觀念，使徒的存在就只有一個使命，那就是消滅人類；渚薰理解了自己有選擇不同的道路的權力，選擇死亡不消滅人類，這才擁有了“自由”。這也是為什么，碾碎了渚薰的初號機，手上的血是紅色的（對應的，二號機被刀戳後的血是藍色的，這是使徒的血的顏色，而只有莉莉絲的後裔，包括人類的血才是紅色。這一細節在TV的版本里是一個重點，可以從使徒blood type為“blue”，以及後來EOE裡大白綾波麗吸收亞當胚胎變成blood type blue、以及再後面初號機儀式發動後A.T. Field Pattern變成紅色旁證。）

“人格宣言”，這明明是，天皇在二戰後發的嘛。

在NERV成立的那集中（也可能是更早），司令表示“成為神的道路”就是“人類補完計劃”。這種大逆不道的東西怎么可能是天啟宗教的產物。很多人誤以為Seele反對成神，只想贖罪，然而在Seele的計劃中，成為神一樣的存在確實是需要的一步，Seele只是不想把神給“碇源堂這種男人”，相反的，他們對這種禁忌之事的熱衷，渚薰給出的評價是說：

“EVA對於人類來說應是禁忌的存在，人類為了生存居然連這個都要利用，我實在不能理解。”

“日本人為了生存，居然把天皇說成是神，實在是讓人理解不能。”——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是真正信仰神的西方人說的。

這裡要帶入我最近研讀的巖波書店的《日本神話》一書的部分論述。實際上天皇的繼位儀式中，有一個最重要的禮儀就是“大嘗祭”，這是天皇也只能舉辦一次的隆重儀式，儀式中據說天皇要裹在“被子”（一說坐在8重榻榻米上）裡降生，對應神話中“天孫降臨”的說法。作者認為，這種非常刻意的儀式，實際上是強調“天皇成神”的過程，因為皇子們只是一般的人，天皇恰恰是通過這個儀式把自己神話，實現統治的合法性。

天孫降臨的神話，收錄在《古事記》中，這本書可當成是日本的《尚書》，也是迄今為止，日本發現的最早的歷史著作之一。雖然古事記成書於公元8世紀，但其實它真正存在的時期要遠早於此，只不過“不成文”，通過口耳代代相傳（關於這一點，NHK的紀錄片曾有過專題，雖然太安萬侶被認為是《古事記》的作者，但他的工作得到了宮廷中負責禮儀的女官稗田阿禮的有力支持，這位舍人通過記憶整理了許多已經軼失的上古史料。甚至可以認為，大多數的編纂工作都是由稗田阿禮完成的）。它的體裁也印證了這一點——《古事記》通過漢字記載日語的讀音，是一部類似於《蒙古祕史》的口述史（詩）。

日本學界普遍認為，古事記對於上古時代的記載並非是歷史，而是想象、臆造的成分居多。除了種種“神蹟”顯然系人工創作，早期的各代天皇譜系也沒有具體的考古證據可以對照。這和中國人的甲骨文有天壤之別。商朝的各代大王，那是可以在龜甲和銅器銘文上找到的，而日本的前幾十個天皇，那是影子都看不到，隻言片語的記敘還是在中國的史書裡記載。然而就是這樣的“捕風捉影”，日本人也一度要被迫當做是確實的歷史，反覆教喻，尤以明治維新後出現的“皇國史觀”而著稱。井上亙先生在著作《虛偽的日本》中（有點痛心疾首的意味）說：“只有少數的歷史學家能夠不受影響，大多數人保持沉默甚至是為虎作倀。”

在EVA中，其實除了Seele和Nerv之間的路線對抗，還有一條常常被忽略的線索，那就是日本政府、以及其它不屬於Seele和Nerv的勢力，姑且統稱為“人類保護（維持）勢力”。加持良治就是這個勢力的代表之一，他是日本政府派出的間諜，另一重身份是“Nerv搜查課”的間諜。一般認為，他是Seele、Nerv兩方的雙面間諜，其實並不是如此。加持的真正效忠的是日本政府，他之所以幫助司令偷亞當，是因為司令的行為可以破壞Seele的計劃，而他從德國支部放走冬月，則是為了讓冬月阻止司令的計劃。他對於Seele、Nerv都沒有忠誠可言（或者說在他看來，這兩方就是一丘之貉而已），他唯一熱愛的，其實是他的西瓜——這恰恰是現存人類的象徵，正在因為Seele、Nerv兩方的幼稚（發動第二次衝擊、妄想成神）而瀕臨被摧毀。

還有兩個人物作為旁證，一個是冬月，他在第二次衝擊後跑到了愛知縣的一個魚港當赤腳醫生，痛恨沒有四季的地球，討厭隔壁村船隻“汽油”的味道，為了阻止第三次衝擊加入了 GEHIRN ；另一個是當Seele發動儀式後，戰自前去剿滅Nerv的指揮官說了一句"任務失敗了啊"。很顯然，假如是Seele授意的行為，指揮官應該說“終於成功了”才對。他這樣說，無疑證明他的真實任務，應是阻止Seele或者司令發動第三次衝擊，毀滅人類。

扯遠了，讓我們重新整理一下思路：Seele或者Nerve的“成神”或者“補完計劃”，其實都是影射日本自明治維新以後的行為。這兩派人馬其實並無本質區別，無非是對於方式方法有所爭議，或許可以對應日本後來出現的皇道派和統制派。他們的訴求都是“強化天皇的神格”，實現自己的虛妄目的。最終的結果是什么，我們已經非常清楚了。而其餘那些人，有的像冬月一樣，儘管想要抗爭，卻發現對方“除掉自己好像很容易啊”（冬月在湖邊和唯說的話），在錯誤的道路上違心前行；有的像戰自指揮官一樣，被當成槍使，直到最後才知道難逃宿命；或者像加持良治（你看他的名字，和良知是不是很像， 參見日文維基的“致良知”詞條：https://ja.wikipedia.org/wiki/%E8%87%B4%E8%89%AF%E7%9F%A5 ），雖然努力探尋真相，但個人力量無力抵抗組織；又或者像日本化工托拉斯（就是開發JA的那個單位，如果你仔細看他的系統界面，裡面有日本防衛省的字樣），雖有組織卻實力不足。最多的，其實是劇中壓根沒有出現的、從來不刻畫的芸芸眾生——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過自己的日子，然後就發現，咦？怎么天上（南極）一個大炸彈？？？

這才是日本自二戰後，一代人又一代人，都存在的集體潛意識。

——————————————————性幻想，弟弟行為———————————————————

庵野監督這部作品裡，報紙出現了好多次，電視背景音也用的嫻熟。早期的報紙，還煞有介事的把正文、標題都仔細的編一編，後面就出現了文不對題的現象，尤以21集（Nerve誕生）為甚。明明寫著是什么國聯遷總部、第二次衝擊相關的調查，新聞內容卻是關於核潛艇的（日文渣，就看懂幾個漢字）。一開始我以為是沒錢了，想省事，後來突然意識到，這個並不省事，從製作角度上來看，往上敲幾個字不是敲啊，為啥非要弄這個潛水艇的新聞。不過既然我沒有仔細閱讀（也看不懂），我還是少說幾句，姑且留個懸念吧。

電視就更有意思了，通常的解讀是，電視的內容是在和人物愛情故事互相映襯。不過這個電視的內容，在BD裡的內嵌日語字幕是沒有的，而BD字幕細到什么程度呢？就連長度一兩幀左右的“關門聲”都做了。好在中國字幕組無所不能，我們總算看到了這些劇情裡的彩蛋——大概是說了一對男女的戀愛故事，男的和女的分手後求複合，複合後又不愉快，女方還抱怨男人那方面不行之類的。

如果你想到了那四個大字，那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平成廢物”。這些男孩子，連坦克都不想開，只想看動漫裡的サビス。庵野採訪說：“我就是想讓他們在射精的瞬間，不是射電視一臉，反而是電視把水倒在他們身上。”（可能不是原話，但意思差不多）。

如果大家記性不太差，一定記得二號機被量產機“吃掉”的那段。如果逐幀去看作畫，你會發現那個畫面和日本A片裡的輪姦戲一模一樣。量產機伸著舌頭，扒開二號機鮮紅的裝甲，露出——額——好吧，不說了。有好多人怒斥庵野“惡趣味”，其實你們可能連真正的“惡”都沒有審視過。比起信智把明日香當“下酒菜”（オカズ這個詞非常有意思，EVA-fans字幕組用了原意，但其實搜索一下就知道這個詞還指在打飛機時看的東西，大約有百分之32的男性和24%的女性瞭解這個意思，見 https://sirabee.com/2018/09/01/20161764245/2/），庵野真正展現性方面的惡趣味時可謂毫無下限啊。

除此之外，還應該談談美國。這方面的內容，應該有不少人都提到過了，劇中美國混的好像不咋地，除了有“失業過敏”以外，還出了一個大事故（4號機），最後乾脆把3號機丟給日本測試了。我沒想出來這個故事到底在影射哪件事情，但從前述的各種實例來看，不太可能放空炮，歡迎大家幫我補充。

———————————————————是你莫名其妙吧？——————————————————

EOE裡，Seele的基爾議長最後呈現的姿態是用各種機器維生的老人。這個部分影射的是什么，應該也不難理解——一個高度工業化的、理性化的、但是卻沒有血肉的人，還能算是人嗎？正是這樣的人，才會去推動“補完計劃”這種完全反人類的東西。相反，本應該是機器人、工具人的EVA，卻是有血有肉，甚至有靈魂的“人”。信智第一次見到EVA初號機，脫口而出“ロボト”（Robot，機器人），結果律子跟他說，這是人造人，特地突出“人間”（人類）這個詞。

“工具人”是人、甚至神，而高高在上的人才是工具，這是EVA裡通過多個角色反覆強調的主題，包括我們的三無女神凌波，經典臺詞就是“我不是人偶”。這種刻意的反覆強調，我想庵野監督不會是無的放矢。身為一個動畫製作者，或許“工具人”這個詞的意味，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當然，除此之外的，日本社會廣泛存在的這種意識，也是不能忽略的。追根溯源，或許可以從日本人的姓名說起。

眾所周知，明治維新之前，日本人普遍沒有“姓”，只有一個“小名”，或者應該叫通稱。他們在官方戶口記錄裡，一般是某某村，然後一堆“五郎”、“小六”、“XX丸”之類的名字(關於這一點，日本戰國話題有幾位大佬在知乎發過典籍截圖，具體不引用了)。姓名是一個人身份屬性的重要象徵，而日本人長期沒有這種代號式的東西，自然就會用職業、所在地來區分自己的身份，在這個過程中就無形中強化了“工具人”的屬性。比起日本的貴族可以用一些高端大氣的姓氏比如“源”、“平”、“藤原”、“一條”、“二條”（真不是打麻將）、“武田”、“毛利”，日本明治維新後很多姓真的就是從職業、住址甚至莫名其妙的外號衍生出來的——比如，六分儀，這特么是什么玩意啊？妥妥的工具。難怪司令見冬月說了句：“我這個人習慣被別人疏遠了”。

有趣的是，這部作品中，姓氏有漢字，人名基本沒有漢字。反觀同一時期的柯南——你見過幾個沒有漢字名的角色？（貝克街的亡靈：你們都是一群權貴子弟！）

腦洞大開的注：碇的意思是船錨，司令你這入贅了也難逃海員的命啊！於是我自作主張，庵野上身，單方面宣佈碇（イカリ）就是イカルズ的變體，也就是伊卡洛斯，希臘神話中妄想裝上翅膀上天，最後被太陽烤化翅膀摔死的人，而男主的名字就可以理解為“伊卡洛斯的信徒”的意思（看看EOE裡那個初號機，不就是身為老爸的代達羅斯把翅膀給兒子裝上了嗎？），畢竟這名字是老爸起的，沒點寓意太沒浪漫氣息了（至於說しんじ是神之子什么的，感覺有點中二不是嗎？）。當然了，按照正統的說法，這個名字來自庵野的朋友們的姓名組合（這個好像是日本動漫創作者經常玩的把戲，鳴人，筍乾，叫啥都無所謂啊！）。

————————————————輪迴是不可能的，打工可以—————————————————

最後的最後，我想談談14年這個特別的時間維度。EVA裡對數字的運用是頗有幾分偏執的，比如說隨身聽裡的歌曲編號、比如說使徒有18個，比如說EOE裡Seele用了9臺量產機，但是編號卻是到EVA-13，湊了個13門徒。從種種跡象表示，庵野不太可能把14個數字隨意塞進劇本——主人公都是14歲，初號機上也刻著2014，就連新劇場版裡，信智都是14年後醒。14到底有什么特殊含義？

這裡也只好猜測了。1、庵野秀明從投身動畫（1981）到做EVA（1995），正好14年。2、庵野秀明和老婆結婚那年，恰好是平成14年。3、庵野秀明覺得，13個EVA，大概要一年一個，再加一年表示技高一籌（我胡扯的）。4、庵野秀明第一次打飛機是14歲（太晚了，我不信）。這個地方如果有誰能提供線索，那也是感激不盡了。

而對我來說，14歲，好像還真是第一次認真喜歡一個女生（寫了情書）的年紀。當然我也是慘痛的失敗了。有趣的是，掐指一算，好像第二個14年也已經要過去了。

這14年裡，我經歷了EVA中信智的許多個第一次，我對於本劇的感觸也與十幾年前、幾年前甚至幾個月前完全不同。這也呼應了我的標題——14年後，我還是不敢說我看懂了。EVA就是這么一部作品，每個人都能從裡面看出自己。

對我來說，也許分析所謂的鏡頭細節、美術細節、情感細節、設定細節、臺詞細節都不是長項，但我總算找到了“文化細節和歷史細節”這個切口。我也看了很多知乎、豆瓣以及各類網路上大神的分析帖，這些給了我很多靈感。我要對這些朋友表示敬意。如果本文內容和你的觀點雷同，那很有可能是我無意識的受到了你的影響，姑且就請當做是我們的心之壁在這裡悄悄的迴響了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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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續1：碇信智的名字倒過來讀，就是『自身理解』（じしん　りかい），理解自己、認識自己的意思。這是巧合嗎？假如庵野真的是隨手從朋友身上取了個名字，那還真是個美麗的巧合呢。

續2：之前提到過姓名問題，不過按照網上的大神的講法，EVA裡各主要人物的姓全部都和海軍有關，倒也是很有連續性。 https://iask.sina.com.cn/b/3972898.html

續3：關於天皇的大嘗祭，目前有一部分儀式並不對外開放，因此令和天皇是怎么舉行具體儀式的不得而知。平成天皇的繼位儀式也有一部分不公開。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問題是——日本除了天皇外，還有、太上天皇、法皇，他們有沒有神格？我還尚未看到相關的介紹。有的時候，會出現天皇和多位法皇（太上天皇）同時在世的情況，這又怎么辦呢？到底誰是神？法皇作為出家的天皇，是神嗎？這裡面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另外平成天皇的退位稱號是“上皇”，不是“太上天皇”，維基百科還煞有介事的做了強調，說平成不想讓人聯想到院政云云。不過在通常情況下（其實是平成退位之前），學界對於太上天皇就簡稱上皇，這真能不讓人誤解嗎？

續4：人格宣言其實並不是一篇強調自己“不是神”的詔書，而是一篇在戰後呼籲國民共同努力、建設美好未來的“罪己詔”性質的文書。其中特地強調了，說天皇是神、日本人比別人優秀、可以擴張的講法並無根據，天皇與百姓的紐帶是互相信賴和敬愛。這段話在維基百科可以查閱。在我看來，美里對明日香說的話，和這些內容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續5：TV21話是EVA中比較重要的一集，這一集比較系統的搭建了整個故事的背景框架，但是TV21話是有兩個版本的，即電視播出版和BD版。BD版相較電視播出版，時間線做了亂序，還特地加入了幾個關鍵信息：第二次衝擊的橋段、唯和冬月的兩次見面（進研究所前和湖邊談話）、冬月去南極考察前、冬月調查的細節（第二次衝擊造成範圍內生物全滅、南極地下本來就有個大空洞）、冬月去Geofront時多說了一句“和南極一樣的球體”、加持良治帶著冬月從德國基地（牆上是德文）逃跑時說“要想辦法自保”；除此之外，刪除了在唯死後（赤目博士敘述時），一系列報紙截圖的鏡頭蒙太奇。

從添加的內容比重來看，冬月就是關鍵，而這些添加橋段的都和本話中插標題He was aware that he was still a child直接相關。冬月在進入Gehirn前，已經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研究者和教授，但他性格孤僻，不喜歡與人社交，直到遇到了那對改變他命運的夫妻。對於唯，他十分喜愛，不僅是才華，也有種天然的男女吸引（冬月偷看唯的內衣，BD版添加）；而對於源堂，他是“討厭”但又覺得“有趣”。在看到了Geofront的巨大空間後，冬月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幼稚，加上Seele的威脅，打消了將第二次衝擊公之於眾的念頭。冬月湖邊談話的時間，和他去研究所怒斥源堂、表示要公開一切的橋段就發生在同一年（2003），時間的接近，可以佐證冬月想法變化的原因就是因為下到地底空間（庵野為了擾亂視聽，特意把2008年的律子遇到美里橋段插了進去）。

在地下空間，源堂對冬月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冬月，要不要跟我一起創造人類新的歷史。”這是他第一次把對冬月“老師”的敬語給去掉了。他們的關係發生了質的改變，曾經的下位跑到了上位——沒錯，這就是所謂的“下克上”了。

續6：接上條，赤木律子的媽媽直子按照設定生於1960年。冬月生於1955年，源堂生於1967年。這三位GEHIRN的核心人物，居然是最小的、也沒有什么過硬技術的源堂（2003年時僅36歲，手握巨大財富、頂尖科技和權力）當所長，這種情況顯然不是普通的日本社會中會出現的，而在二戰前的日本、尤其226兵變後倒是一種常態。

續7：21話的BD版裡，開頭處源堂和基爾一起看第二次衝擊前的視頻，那段視頻發生於2000年8月15日，裡面幾個科學家提到下月13號要進行測試（也就是引發第三次衝擊）。同時，有另外兩個人在撩騷，其中一個人說道“碇他們12號就要回去了吧”。這個碇，很多人想當然的以為是司令，其實是指唯，因為在2000年8月這個時候，源堂應該還沒有結婚，所以他還不叫碇。之所以這樣推測，是因為結婚賀卡直到2002年源堂才給到了冬月，假如說結婚是在第三次衝擊前，冬月應當早就知道了，不至於拖到這么後面（說是瞞著也不通，畢竟衝擊發生後唯都要特意去讓源堂把結婚卡片給冬月，怎么可能是想瞞著）。當然這裡的“他們”，應該就是指唯和源堂，這也是為何冬月在21話當中說了一句“哪怕這個真相（第二次衝擊）當中有唯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