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撞向玻璃的蒼蠅|明日香的精神分析

你不是偉大的。你甚至像一隻不停撞向玻璃的蒼蠅，你的悲劇狹窄而深具個人性，從來不是向外彌散的神性。你抗拒神，抗拒連接，抗拒愛。你是一顆火焰般跳動的單子，在漆黑的夜空中舞動一抹孤單的橘紅色。你是一出無法救贖的悲劇，僅僅是悲劇的悲劇，純粹地，狂亂地舞動著。

for dear ASUKA

「明日香的枯涸，枯涸的明日香」

在一連串的層層推進中，明日香的同步率最終跌入0的虛無之境，迎來悲劇的結局。

「同步率0，失去第二適格者的資格，我已經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沒有人會再看著我了，爸爸這樣，媽媽這樣，誰都是這樣。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這一幕中，明日香破碎了，同時她也身處在一個破碎的屋子中。在畫面中她被拆解成了兩個部分，在一旁疊的整整齊齊的女子高中生制服，以及赤身裸體的明日香。我們要面對的是除去外衣的明日香的兩難困境，而不是穿戴整齊的完整的惣流·明日香·蘭格雷。這一件外衣包裹著明日香，使她完整一體，被迫脫去外衣後，明日香只能以這樣一種原本的破碎的狀態，與無法直面的真相直接交鋒。

明日香躺在浴缸裡，淋浴蓮蓬生鏽枯涸，無法再流淌出水。浴缸裡餘有淺淺一層的鮮紅液體，象徵著幾近枯涸的LCL液，而LCL液象徵著子宮中的羊水。明日香躺在浴缸中，一個羊水幾近枯涸的子宮，一個敞開的子宮。（LCL液，EVA插入栓裡注滿的液體，待EVA駕駛員被LCL液注滿肺部之後可以直接獲得氧氣，不需要呼吸，類似胎兒在封閉的子宮中的情況。當EVA失去能源支撐的時候，LCL液會有血腥的味道，類似人體的羊水。我認為可以把插入栓看作一個閉合的子宮，LCL液是羊水，EVA駕駛員是胎兒。）

這一切是怎么一步一步推進到如此絕境？為什么越是逃離命運，越是逃入其中心？明日香的命運的真相是什么？

「哈利路亞」

鳥使徒從遙遠的天穹射下聖光，伴隨著哈利路亞的交響曲，世界成了一個劇場，聖光作為一束固定的追光燈，所照射、穿透的是明日香的「真相」。

二號機中的明日香被聖光所穿透，機能全部癱瘓失靈。明日香的封閉的內心被強制剝開，如同宙斯化身大天鵝降臨在少女的雙腿間。

這一個真相是絕對不能被承認的真相。

「她的願望是什么？」

「媽媽，不要丟下我」「媽媽，看著我」

「媽媽的願望是什么？」

「明日香，和媽媽一起死吧。」

媽媽慾望著明日香的死亡，而與明日香「想要一個人活下去」所對應的另一極，則是明日香「寧可死亡也想要不顧一切去滿足媽媽的慾望」。明日香對媽媽的愛，媽媽對明日香的愛，和媽媽想要她死的慾望緊緊捆綁在一起。明日香如果要承認自己對媽媽的愛，就要承認媽媽的願望，承認自己想要滿足媽媽的願望。

明日香想要活下去，而她出生的起點，媽媽在那裡慾望著她的死亡。

「心的抗拒」

"你寂寞嗎？（你想要愛和撫慰嗎？）" 抱著小猴子人偶的小明日香試圖伸手去觸摸明日香，縮成一團看上去很痛苦的明日香。

"不。" 明日香否認了，於是小明日香像氣球一般，應聲瞬間炸裂消失。

也許這個小明日香代表著，她想要抱著新媽媽送的人偶，想要試著去接受一個新的媽媽，因為這個媽媽是另一個人，她可能會給明日香不一樣的東西，她可能會有不同的願望。明日香拒絕了這個早已否決的提議（她踩爛了小猴子）。

於是，新媽媽對於明日香來說，也僅僅是裝載著「媽媽」的一張空殼罷了。她把對媽媽的幻想塞入其中，在她的幻想世界裡褫奪了其中的生命。新媽媽成了明日香的人偶，明日香就此切斷了和新媽媽真實相遇的可能性。

綾波零曾對同步率跌至8的明日香說，EVA是有心的，不敞開心扉的話，EVA是不會動的。但這恰恰是明日香絕對不能做的事情，「心」是明日香一早就決定拋棄的東西。要么拋棄心，要么死。但是失去心以後，也無法真正的活著，沒有活的出路。

明日香陷入了這樣的兩難絕境，明日香崩潰了。

「人偶世界」

第一個人偶：媽媽的人偶

幼年的明日香的媽媽精神崩潰後，把一個洋娃娃人偶當作明日香，忘記了真正的明日香是誰。這是一個名為明日香的，屬於媽媽的人偶。媽媽上吊自殺後，人偶由明日香擁有，她把人偶的頭扭了下來。

第二個人偶：新媽媽的人偶

新媽媽送給明日香的小猴子人偶。明日香沒有接受新媽媽的禮物，而是將它踩爛。

第三個人偶：第一適格者

明日香問“是不是碇司令叫你去死你就去死。”綾波零回答“是”後，明日香打了她一巴掌，說“這不就是人偶么”。

第四個人偶：二號機

“你乖乖聽我的話就好了”“兵器為什么要有心啊”

第N個人偶

「討厭美里，討厭真嗣，更討厭第一適格者，討厭爸爸，討厭媽媽，但是，最討厭的是我自己！」

明日香的世界是一個人偶的世界：你是一個人啊，你怎么可以做一個人偶？我絕對不能做一個人偶。我要是人偶就好了，反正媽媽想要的是人偶。媽媽不想要我（人偶）活下去，媽媽想要我（人偶）和她一起死。我也是人偶。所有人都是人偶。

明日香一直在戰鬥。一直試圖要打破什么，要成為大人，要一個人活下去，她一路戰鬥，一路跌落。在人偶的世界裡，沒有任何出路，只能永遠上演人偶的戲碼。命運如玻璃窗一般包裹著明日香，她一次又一次猛烈地撞擊著玻璃。

「仍在戰鬥著」

人不能在自己身上發現自身，只好徒勞地將自己扔出去，試圖在他人身上找到答案。我的訴求，他人的迴應，在玻璃屏障的兩面扭曲散開，無法相互碰觸，也無法真正抵達。

（如同你我在此凝視著明日香。）

明日香仍然在戰鬥著嗎？

作者簡介

武亦文，拉康派精神分析取向心理諮詢師，現居福州福清，接待地面和網絡的分析會談和心理諮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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