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與千尋：十八年後，一起重溫這個熟悉的老朋友

時隔十八年，《千與千尋》正式在國內重映了。影院裡大都是少男少女，讓我這個上了年紀的人顯得有些孤立。十八年前，他們絕大多數人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千與千尋》已經拿下了第七十五屆奧斯卡最佳長篇動畫獎與第五十二屆柏林電影節金熊獎，成為迄今為止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同時獲得這兩項榮譽的動畫電影，304億日元的國內票房與2.7億美元的全球票房使得其他動畫電影難以望其項背。

拋開情懷，單純的談一談電影。

宮崎駿老爺子是一個如此神奇的人，他以一己之力破除了一種大多數人秉持的錯誤觀念——動畫只為孩子而生。在宮崎駿的動畫王國中，孩子們可以找到歸屬感，成年人同樣可以，只不過經歷不同，看到的東西不一樣罷了。所以你才會看到一些這樣的傷懷文章：當年我沒有看懂《千與千尋》，如今卻懂了。其實從未存在過懂與不懂，成長了，自然品味的出不一樣的東西，苦或甜只有自己清楚。

《千與千尋》的日語原版名稱是《千と千尋の神隠し》，直譯過來就是《千與千尋的神隱》。「神隱」是一個具有獨特日式風格的詞彙，意為“被神怪隱藏起來”。因此在這部電影中，存在大量可以代表日本神話以及日本文化的象徵性建築或者人物形象。我們總說日本在文化傳播方面做的很好，不僅僅是因為它經濟發達，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很好的利用了電影媒介這個重要載體。

▲ 油屋是日本溫泉文化的代表

油屋是整部電影情節發展的主要場所，也是千尋為了營救父母短暫生活的地方。油屋是一個小世界，有著獨屬於它的規則：凡是沒有工作的人，一律被湯婆婆變成動物。故事初期，為了在這個世界生存，千尋找到鍋爐爺爺尋求一份工作，好心幫“小黑”抬煤球卻反而被訓斥了一番。在這裡鍋爐爺爺有一句臺詞給我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

“既然插手要做，就要做到底！”

由於人類的身份，千尋在油屋是特殊的存在，這是大多數觀眾看到的。可是人們往往忽略了另外一個事實，千尋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但是她在油屋中卻做著超越其他“人”的體力活，同時得不到任何同情。千尋處在成年世界中，即使她仍是未成年人，仍必須按照成年法則行事，且標準不變。這裡折射出一種日本教育現象：絕不能因為是孩子，就能得到特別優待。

我尤記著年初去日本遊玩時，看到街頭的日本小學生一個個揹著書包，或勾肩搭背，或獨自漫步，他們的身邊沒有任何家人，不但要自己過馬路，甚至要自己搭電車、坐地鐵，要知道，這群孩子的年齡不過十歲左右。同樣的年紀在我們國家，一定是這樣：孩子衝在前，爺爺奶奶或者父母揹著孩子的書包跟在身後，時刻“鞭策”他們。我們的孩子特殊嗎？日本的家長不愛自己的孩子嗎？都不是，只不過，越早學會獨立，就越早學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 油屋原型，日本松山市道後溫泉本館

▲ 道後溫泉是一家擁有三千年歷史的古老溫泉，是日本最古老的三家溫泉之一。這座三層浴場建築始建於1894年，1994年被日本評為國家重要文化財產

▲ 從這個角度看油屋，是否有道後溫泉本館的樣子呢？

在日本的動漫、電影、或者電視劇中，都格外重視「羈絆」的含義，《千與千尋》同樣如此。整部電影情節的構成，不外乎是多方面羈絆的雜糅。千尋與白龍的羈絆，是愛情；千尋與無臉男的羈絆，是友情；千尋與父母的羈絆，是親情。表面上看，電影是一部由多方情感組成的救贖故事，但是宮崎駿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在他的故事中埋藏了太多的暗線，影射社會與時代。

關於「欲」的解讀

▲ 正常狀態下的無臉男

無臉男是觀眾們非常喜愛且經常談論的角色，他沒有姓名，沒有身世，沒有語言，沒有朋友與家人，唯一喜歡的人就是千尋。宮崎駿賜予無臉男一個鮮明的形象對比：從慾望無邊到無慾無求。

▲ 被貪婪支配，吃了大量食物後的無臉男

無臉男是貫穿整部電影的一個角色，也是和千尋一樣孤獨的角色，他有一個特異功能：能變出黃金。在視財如命的油屋，每個人都為財富而過活，他們沒有信念，忘記了自己的名字，淪為財富的傀儡與工具。得知無臉男可以變出黃金後，原本無人問津的無臉男憑藉這一特異功能一躍成為油屋的座上賓。

就像一個從不被人關注的孩子突然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難免因為不適應而做出出格的事情一樣，無臉男在油屋中迷失了方向。影片做了一個形象的表達：一直青蛙極致的渴望黃金，無臉男將青蛙吞到了肚子中，不但形體膨脹，性格也變得貪婪起來。宮崎駿在這裡對「慾望」具象化，被無臉男吞下的青蛙，不過是膨脹的人慾罷了。

▲ 恢復正常的無臉男，小口喝著茶，小口吃著蛋糕，禮貌而乖巧，這才是人慾應該有的樣子。慾望是無底洞，永遠填不滿，只有清心寡慾，才能得到真正的滿足

影片中有一層時代暗線是大多數觀眾不會注意到的：《千與千尋》的上映時間是2001年，千尋的年紀是十歲，也就是說，千尋出生的時間是1991年左右，恰好處在日本泡沫經濟破碎，經濟極度衰減的時刻。宮崎駿更像一個人文主義者，他對世界上任何因慾望和貪婪引發的事件都持抗議態度。泡沫經濟時代裡，日本的房地產平均貶值三分之一，正是由於人們狂熱的投資引起的。千尋所處的油屋更像是一個被慾望支配的世界，油屋中的每個人都忘記了自己的本名，被金錢填滿。千尋對父母的救贖之路更像找回自我之路，只有保持理性與剋制，才能重拾自我。

▲ 貪婪讓千尋的父母放下戒備，肆無忌憚的大吃大喝

▲ 貪婪的下場就是變成豬

醜陋且無知，並非是宮崎駿刻意醜化貪婪的人，而是貪婪本身就是醜陋且骯髒的。電影中，白龍帶著千尋第一次來見已經變成豬的父母時，千尋衝著他們大喊：不能吃太胖哦，會被殺掉的。這何嘗不是宮崎駿通過電影想對世界的宣告呢？

關於「環保」的解讀

▲ 因為太臭了，河神被誤認為是腐爛神

影片中有一段諷刺意味十足的片段：一團臭臭泥也來油屋泡澡，被誤認為是腐爛神。因為實在太臭了，油屋裡所有人都不願意接待它，最後這個任務又落到千尋身上。臭臭泥身上有一段外露的木棍，千尋將木棍拔出，沒想到一下子拔出了大量的廢舊垃圾。

▲ 從臭臭泥身上拔木棍

▲ 排出垃圾，露出真容的河神

臭臭泥身上的垃圾全部是人類世界的丟棄品，頗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些垃圾反倒成為連接油屋世界與現世的“紐帶”，宮崎駿用動畫故事宣洩了胸中的悶氣，人類是該為自己粗放的資源利用付出代價了。

疑惑

白龍死了嗎？我相信大多數人看過電影一定會有和我相同的問題。在宮崎駿後期的作品中，老爺子總喜歡拋出一些命題，卻設置一種開放式的結局，讓觀眾去猜、去想。

白龍和千尋一樣，都是從現世跨越到異世界的人類，以忘記自己的本名為代價以在油屋獲得一份工作。只不過，千尋是為了營救自己的父母，而白龍卻是為了跟隨湯婆婆學習魔法。這種平衡被千尋的出現打破，是千尋幫助白龍重新找回自我。

琥珀川，這是白龍的本名。在電影中，琥珀川原本是人類世界的河神，卻因河流汙染無家可歸。與其說他無意中闖入油屋，不如說他是主動放棄自我，成為了湯婆婆手裡的奴隸。是千尋的奮不顧身打動了琥珀川，拯救了一個迷失的少年。「在走出隧道前，你不要回頭」，這是琥珀川對千尋說的最後一句話，他的語氣溫柔卻不堅定。為了報答千尋，琥珀川以生命為代價換得千尋重返現世的權利，他死了嗎？我認為是的，因為一切後果，總該有一個人負責，琥珀川選擇獨自承擔。

圖片來源©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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