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要真正算起來，第一次看《龍貓》大概要回到小學三年級。我還記得那時是音樂老師放的，三十幾個孩子坐在發白的木地板上，姿勢千奇百怪，眼睛卻都齊刷刷的指著那隻在屏幕裡扭動的灰色動物。從那以後我認識了宮崎駿，於是繼續看下去。《哈爾的移動城堡》、《千與千尋》和《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那個時候的我最盼著上音樂課。

我認為自己是很幸運的，到了初中後美術老師同樣熱愛宮崎駿，熱愛吉卜力動畫。於是我們繼續看，又是一遍。只不過那時是初三，一半是黑色的頭頂衝著屏幕，半高的書本上筆桿抖個不停。

我已經無法回憶起多少次看過《龍貓》，直到今天，七年之後坐在電影院對著大屏幕，我才重新拾起那些已趨模糊的回憶。

《龍貓》到底是一部怎樣的作品呢？它不會是最優秀的，不會是最深刻的，但對我來說，它是最美的。晴天時湛藍背景下緩慢拂過的濃煙般的雲彩，風吹過時草坪上泛起的波浪宛如無形的手掃過龍貓柔軟的肚皮，即便陰天下雨，滾圓的雨珠打在葉片上濺起一片水霧，沒有絲毫泥濘，只覺得沁人心脾的清爽。從人物到動物，每個形象被施予足夠的耐心和筆墨去塑造，放眼整個環境，能看到無數鮮活的個體。坐在熒幕之前，好像整個人都被一股無形的輕柔的力量拉進畫面之中。如果用一個詞形容影片的質感，只有“流暢”，讓人感受不到絲毫滯澀。這是一種十分老練的手法，《龍貓》中的每一個場景都是運動的。視角的移動或人物的運動，給每個場景的銜接加上了天然的流暢感。即使沒有可以運動的實體，運動仍然可以被創造。可以來一陣無名的風，或者來一場突然的雨，動靜之間盤活了原本死板的場景，這便是作畫的藝術。

這種無法捕捉的力量來自於與自然的無聲交融。喬遷新居的一家人非常自然的與身邊的環境熟絡起來。就像小梅可以毫不畏懼的觸碰畫冊中的妖怪，就像一家人可以對著古樹道謝。是尊重，而非敬畏，是聽聞不著邊際的幻想般的話語，用真誠的情感予以應答，像個孩子一樣選擇去相信。這或許是宮崎駿先生想要告訴我們的，在真正迴歸自然生活之後，我們每個人都只是自然的孩子。其實孩子與大人在影片中早已經模糊了概念，滿臉皺紋的婆婆也可以帶著最燦爛的微笑回想童年的灰塵精靈。維繫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是平等與信任，真誠與善良。在漆黑一片的影院裡，我似乎回到了七年前那個昏暗的教室裡。暗紅色的窗簾擋著陽光，我們咧著嘴笑成一團。

母親的形象似乎淡出我們的視野，但仔細想想，那個孩子們日夜期盼的身影才是指引我們遇到龍貓的嚮導，推動著整部影片前進。《龍貓》並不煽情，但並不代表它不令人感動。宮崎駿在母親患病九年的時間裡用一個大男孩獨有的方式去表達對母親真誠的祝願，他為母親構建瞭如此美輪美奐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人與動物、人與自然、人與人，在一段恰到好處的距離當中各自生長，枝繁葉茂。

久石讓的配樂是優秀的，幾次被舒緩而有活力的曲調勾起了回憶。我發現每一幅畫面都很熟悉，原來我從沒有忘記過。有多少人帶著童年的回憶走進影院的大門，在川流不息的生活中找一個縫隙，鑽進《龍貓》的世界裡。宮崎駿的作品在不知不覺間陪伴著一代代中國孩子成長。在這個談起對方多少帶有情緒的東方國度，我們對待宮崎駿的作品有一種寵溺的溫柔。或許只有在先生明媚的世界裡，我們才能尋回多年前的自己。其實每個人都沒有忘記，大家只是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