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的移動城堡》是宮崎駿的電影中主題最複雜的電影,其中最顯而易見的就是“反戰”。
但宮崎駿之所以是大師級別的藝術家,在於他超越了這一主題的模式與慣習。
反戰對於戰後日本,既是自認其罪,又是創傷。如何在作品中表現出“日本性”,又不僅僅是日本的,是擺在藝術家面前的難題。
藝術必然與本土經驗相關,那是雙腳落地的所在。電影裡的奇異景觀是,你明明知道那一切與日本有關,但一切又是高度西方化的。從人物的名字,到服裝,建築設計,日常擺設。西方文明是主調,成為劇中人物主動或被動認同的價值,一如戰後的日本。
戰爭與敵對在這裡被抽取了具體的內容,只剩下戰爭的思維,暴力的形式。兩國利用魔法(各種魔幻的武器)對抗彼此,傷害平民,為了暴力而暴力,一如所有戰爭最後的樣子。
然而,如果你看過那些因仇恨和暴力而扭曲的臉,就知道那肯定與正義無關,無論以何種名義。
宮崎駿在這裡探索的,不再是反戰,而是我們以什麼去反戰,以什麼去重建人性的家園。
魔法師哈爾作為戰爭武器被培養,交出了自己的心。他的生活或者是屠戮,或者是吃掉漂亮女孩們的心。前者是他作為工具人的角色,後者是他人性的需要。他不能沒有心。
這是一則隱喻。一個擁有強大力量卻沒有心的人,試圖通過掠奪和吞噬他人的心來填充自己的空洞。
那是一個無底洞,因為他沒有自己的心。吞噬他人帶來的只有黑暗與恐懼。
宮崎駿提供了一種觀察,既與個人的生命體驗有關,又與集體的罪責與創傷相關。
蘇菲對西方文明沒有興趣,她堅守著小小的帽子店。她弱小,其貌不揚,大兵們叫她“小老鼠”。
這是對日本女性的民族想象嗎?我不願意這樣理解。這種空洞的形容不足以表述這個美好的形象。單純,善良,堅定,勇敢——這些常見的救贖型女性的品質,說起來還是太空洞。
當哈爾帶著蘇菲逃脫薩利曼女巫的宮殿後,他恢復成戰爭武器的樣子。遙控這一切的薩利曼說,蘇菲,我要讓你看看哈爾真實的邪惡。魔法的幻象在眼前出現,蘇菲一把矇住了哈爾的眼睛,“那是個陷阱,不是你,你不要相信。”
那是一個打動我的時刻。蘇菲聽說過哈爾的惡,可她相信自己的眼睛與判斷,她相信哈爾的善。如果沒有這份相信,她不會愛他,哈爾也不會被拯救。
蘇菲並沒有原諒荒野女巫,因為原諒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感情。
被荒野女巫因嫉妒施以魔咒變成老太婆的蘇菲,在和對方一起爬上薩利曼女巫的宮殿後,說的第一句話是,哎,你怎麼這麼老了。
孩子看到這裡反覆問我,媽媽,荒野女巫是壞人嗎。她難以理解女巫在這之後的情節裡,怎麼看上去不像壞人了。
是的,她不是壞人,她只是個需要愛和美麗的老人,她因為衰老而孤獨,因為慾望而發狂。當荒野女巫緊緊抓住哈爾那顆即將熄滅的心時,蘇菲擁抱了她,在畫面中,宮崎駿讓我們看見女巫的逐漸柔軟,她交出了那顆心。
稻草人因為蘇菲感激和友愛的吻而解除魔咒,變回了鄰國的王子,戰爭因此得以結束。這種童話式的結尾單純而美好,而它之前的鋪墊是暴力的無效。
哈爾的罪感,是日本的罪感,也是所有暴力之身的罪感。暴力是虛弱的,其後是黑暗的深淵,人性在那裡荒蕪至死。
在宮崎駿的講述裡,勇敢與力量只能來自愛與善良,一顆相信的心。蘇菲的溫暖是療愈和希望,是宮崎駿的相信,也可以是我們內心的光。
動畫信息
原 名:ハウルの動く城
又 名:哈爾移動城堡(港) / 霍爾的移動城堡(臺) / 呼嘯山城 / 豪爾的機動城堡 / Howl's Moving Castle / Hauru no ugoku shiro
首 播:2004-09-05(威尼斯電影節) / 2004-11-20(日本)
IMDb:tt0347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