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國古典式愛情到哈爾與蘇菲

“我經常在兩個念頭之間徘徊，一種是對現實世界的失望，一種是如孩子般純潔的夢想。在它們之間掙扎，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宮崎駿
    昨晚，強忍著濃濃的睡意將餘華的《古典愛情》讀完。故事中原本條分縷析的枝節脈絡生生讓這睏倦拉扯成極為寫意的幻影，小姐是魚？還是柳生一夢？我全然不記得了。而臥在床上的我，本來保持著如佛陀打坐時正襟危坐的姿態，昏昏讀完後，卻發現自己已慵懶地斜靠在床頭，已然如盧浮宮壁畫中飄蕩著的身形扭曲的希臘諸神。（絕沒有褻瀆神靈，只是覺得此時如用婀娜等美好的詞彙來形容，多少有些大言不慚^^!）。
    中國的古典愛情，於擊築鳴琴時章其細水流長，于山遙水闊時顯其綿綿深意，有的在蒼涼悲悶中滲透著陰鬱的鮮血淋淋，又有的像在幽暗深邃的中國式老宅中講著鬼故事，讀來實則讓人心涼唏噓。
   與以中國古典文化為積澱對於愛情進行的描畫相比，我更加青睞於宮崎駿動漫中對於這種情感的抒寫。
   當然，將這兩類體裁放在一起確實有點牽強附會，但是僅僅從作品中彰顯的對於人性和情感理想的刻畫來說，確有其共通之處，那就是對於傳統文化的恪守不渝，這一點在宮崎駿的動漫中因了人性爛漫的光彩襯托得更為深刻動人。
   《哈爾的移動城堡》是宮老不多的以愛情為其主題之一的作品，當然這是在忠於原著基礎上的改編，所以女主角一反常態地以一位妙齡少女的綽約身姿出場，但一如既往的是她的平平之貌和寡味的隱忍與靜默之性格，一如宮老其他作品中平平無異的女主角一樣。更甚的是她還有一個極為大眾的名字，蘇菲，而且她只是一個會縫製帽子的平凡姑娘。
    當在大街上邂逅哈爾之後，這個姑娘的心裡一定小有波瀾吧，但是表面上她依舊保持著靜默的恬淡與不驚，但是在電車上她那悵惘的眼神也許暴露了一切。
   高爾基說生活需要失火，失火可以是過節。於平淡無奇中的人必然會養成平淡無奇的性格，所以當蘇菲被荒野女巫施了魔法變成一個老太婆而又無法言說的時候，生活變成了苦厄、困頓、恐懼的牢籠，但是她卻顯示出異常的冷靜和果敢，變得自覺起來，這種信念最終促使她來到哈爾的身旁，為拯救她的王子與邪魔做鬥爭。
    人活著是為和自己戰鬥，對於愛情也是一樣，經歷了分分合合後驀然回首時才發現打敗愛情的其實是愛情本身。千尋與白龍之間的情感是愛情嗎？阿麗埃蒂與翔呢？宮崎駿的高明之處也就在此，將其中的意蘊於脣齒之間磨合，卻並不曾吐將出來。其實，有些感情不能打破沙鍋問到底，砂鍋打破了，鍋內的東西也必流走了，倒不如含於脣齒之間，等待靜日生香。
    靜默的蘇菲也是執著的蘇菲，她深知涵養之術，她的情感無聲無息卻又時時播散，這也是她的容顏時而枯槁時而青春的原因，中國的佛經相學講究相由心生，就是這個道理。她救了蕪菁卻不在意，她讓馬魯克喜歡上自己卻不經意，她說服卡西法卻不諂媚，她對抗荒野女巫，在女巫被解除魔法後，卻能像善待老人一樣善待她，全然忘卻了自己的衰老容顏正是拜她所賜。當哈爾遇到不測，她果敢地借用卡西法之力摧毀城堡，回到過去，知曉哈爾的契約，用溫情感化女巫並要回哈爾的心臟，讓他重生。
    當她將心臟放在哈爾的胸膛上時，說了一句“但願卡西法能長命百歲，哈爾能收回心神”，我相信這並不是在刻意煽情，而是擁有愛的蘇菲也擁有的愛的魔力，她在念大愛的咒語。
    獲得心臟的哈爾醒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身體重得像個石頭”，蘇菲答：“是啊，心是很沉重的。”心是很沉重的，但因為有了心，萬物才得安寧。
    與其說《哈爾的移動城堡》是作者譜寫的一首“戰地戀曲”，倒不如說是對於人類愛情大徹大悟後的圓融安詳，愛情時常受青春、容顏、變故、時光等事物的矇蔽而失去本色，當剝去所有的外衣，褪掉虛掩的光華，我們才可看到其本真的內核。當蘇菲是個“失去什麼都無所謂”的耄耋老太，哈爾是個滿身羽毛的神魔怪獸，包含一切物質的城堡家園被毀後，依然能夠深情相擁，這是愛情，我相信。

    文明與科技成就很多，也摧毀很多。就像今天，沒有長江浩湯，君住頭我居尾，沒有鴻雁傳書，青鳥探看，沒有笠翁作閒情偶寄前痴傻的版權宣言。而我則痴傻般執著地依靠宮老的漫畫去尋求本真，真是可氣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