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夢與幻滅

好久以前小學合唱團學過天空之城的主題曲，學了整整一個學期，後來當音樂老師給我們放原唱時，那清脆的童聲像是一瞬間洗滌了我的心靈——那時我還不知道宮崎駿，還沒看過千與千尋，還經常把久石讓念成石久讓。可那時的我，因為這純淨得不似人間的歌聲，想象了一個天空般湛藍與美麗的懸空世界。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長大，升學，遠渡重洋，在陌生的環境和語言中跌撞而不知所措地成長。自卑與驕傲在現實與想象中反覆徘徊，在落差與善意中來回試探。害怕的我嘗試找回一些熟悉感。我開始借書，借中文書，看中文動漫，開始接觸網文，開始入坑貼吧和萬年坑的秦時明月。我想抓住童年的影子，彷彿那就會把偏離確定性的生活拖回正軌——只要我能抓住記憶中那驕陽一樣燦烈明媚的童年。我想到了宮崎駿。

印象裡我總是喜歡奇幻的冒險，這種偏向無不反映在小說、電影、動漫及其他相關品味之中。我的夢總是奇幻而大膽，雖說有時覆滿陰霾。彼時追完秦時的我心力憔悴，歷史大浪淘沙下個體的無力卻磅礴的志氣，他們的精彩和命運的不可逆，反差中給我迎頭一棒。我開始知道世界的殘忍和偉大的不可及。我開始尋找不那麼沉重的動漫。我又想到宮崎駿。

我看了千與千尋。奇幻而浪漫的世界不需要make sense，人生只當作一次旅行。海與天相接，電車行於水面。在長滿青苔的小道石階上，我們與動漫主角揮手道別。之後是哈爾的移動城堡，再後來是起風了，il faut tenter de vivre。

我只看過一次天空之城。不該的。可惜我賦予它太多期待，期待熟悉的童聲響起，祛除我在陌生世界日復一日的孤寂與惶惶不安。我期待湛藍的天空，我期待馴龍高手裡面那樣宏偉的堡狀雲，我期待失落的古巴比倫塔，我期待一場無與倫比的冒險期待它能帶回我心心念唸的童年。

於是我失望了，我失望極了。為什麼故事鋪墊要那麼久？為什麼要花那麼多時間渲染那個機器人？為什麼那個男孩還沒有救出女孩？為什麼他們還沒開始冒險？什麼，他們成情侶了？有必要畫這個？為什麼天空之城還沒有出鏡？為什麼配樂不用童聲？！我失望透頂，且終於意識到原來我只關心那懸浮在空中的島，和它能給我喚醒的一切。可那個島和它的配樂只是這個《天空之城》的一小部分，也只能是一小部分。

我憤怒的關掉電腦的恍惚間，似乎終於意識到了這些年試圖從宮崎駿和吉卜力的畫面中提取出有關過去的記憶的荒唐與童年逝去的不可追——我想起了千與千尋和龍貓，似乎，很久以前，他們就一直很遙遠。

於是我們被迫承認，鄉間的田野，湛藍的天空，隨風而動的青草與“我開動了”終究不是我們的童年。我們的根在喧譁不息的城市，在朝七晚九的早晚自習，在擁擠的交通和廉價的小賣部——那個擁有龍貓、白龍和金魚姬的魔力世界，終究與我們割裂，不曾出現，也不會出現。

我曾嘗試抓住些什麼。

原來我什麼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