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能夠理解時，悵然若失

《輝夜姬物語》並不像是一個故事，而更像是一個寓言。寓言和故事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它可以被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去解讀去理解，我們也不必說服誰。前幾天剛寫了一篇日記，描述小時候印象深刻的連環畫，提到了《竹取物語》，因為無法理解，所以印象深刻。然後很湊巧的，就從豆瓣友鄰的電影條目中翻到了這個水墨畫一般的《輝夜姬物語》，二十多年以後，突然發現自己能夠理解時，覺得非常憂傷。這是不是就是人生，用時間教會我們一些東西，讓我們共情，最後帶著一份複雜的情感而離開。

想說的話有很多，想起了《鄉土中國》裡費孝通說的話，大概是這麼說的：記憶一詞似乎就是表達了它的內涵，記是為了憶，我們記住一些覺得未來會有用的東西，而忘記一些其他似乎不相關的東西。這麼看來，記憶這個東西，本身就把過去、現在和未來糾纏在一起，無法分割。而人這一生，最終什麼也帶不走，我們臨終前能夠想起的就是一些過去曾經覺得重要的人和事，然後又一次消失不見。

隨著人的進化，在人類對抗野獸的過程中，我們偶然發現，組成一個團隊所擁有的力量，遠大於個人。用動畫片《六神合體》來說，當每一個小機器人演化成一個特殊的功能組織，然後組裝起來成為大機器人的威力，遠遠大於這幾個小機器人的簡單迭加。為了保持這種優勢，我們發展出的學習能力包含著共情的教育，也包含著為了成為一個功能體的專業細分化的教育。

為了能夠更好的合體，我們需要共情，需要理解他人。像西奧多舒爾茨《教育的經濟學價值》中所說：教育讓我們精煉自己的品味。我們隨著時間細分化自己的不同的感情，讓你對很多粗糙的感情的東西進行分類，比如各種不同的憂傷與快樂，在教育中慢慢學習。從小時候被爸爸打屁股疼到流淚，到努力付出最後在球場比賽失敗以後不甘心的淚水，由於種種原因和初戀分手時的淚，到失去年邁的親人留下的淚，儘管都是流淚，但是卻因為共情和成長而體會到了其中的不同。從兩小無猜，到不離不棄，到白頭偕老，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有些不能理解的情感，慢慢隨著時間而能夠感受和體會也是一種滿足感，填補了自己也不知道曾經存在的空缺。

為了成為這一個大集合的一部分，我們必須得捨棄很多東西。因為由一群人組成的更有力的框架（framework），就好像《人類簡史》強調的人們具有虛構的能力，我們抽象化出一個理想人的功能，作為框架裡面個體的功能。但是框架有很大的一個缺點，為了囊括更多的個體，最好的情況下，每一個個體也只能完成最大公約數而已，在很糟糕的情況下，只是變成了每個人的平均。為了這個框架，我們抹去了自己的個性，捨棄了一些回憶與理念。而教育是不是就是這樣，慢慢地把我們培養成一個可以共情的平均人與專業人呢？我們的稜角都慢慢被磨滅，所以有時候帶著幻肢疼痛，想要回到過去，但是卻只記得一首歌“轉啊轉，轉啊轉，遠昔時光輪迴轉，周而復始喚汝心”，唱著這首歌時不自覺留下的淚。而其他的人和事，我們再也想不起。

這一個個體演化成功能團的過程是自然發生的，還是我們自己選擇的，很難進行衡量。用《鄉土中國》裡的那句話“一個孩子在一個小時內所受的干涉，超過一個成年人一年中所受社會的指摘的次數，在最專制的君王手下的老百姓，不會比最疼愛的父母手下過日子更難過”。教育似乎就是這樣一種不用橫暴武力馴服自己的過程，我們漸漸在成長的過程中迷失了自己，而這一水墨畫的電影，卻把這種抽象的寓言和裡面複雜的情感用一種非教導式的方式傳達出來。

當我能夠理解輝夜姬時，內心悵然若失，我多希望自己可以痛快地哭出聲來，但是我的淚腺似乎已經演化到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