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礫里長出的野草與花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9-05 14:45:24 作者:五至七時大都會 Language

有網上的影評問,“這究竟是不是黑色幽默,小黑想要守護的是充滿罪惡佈滿謊言的金銀城而去對抗建設兒童遊樂園的人?”
其實我覺得這麼說不太對。小黑並不是有意識地去反抗想要建設兒童樂園的蛇那群人。真正有意識在反對那個“建設兒童樂園的人”的,是鈴木先生。
鈴木先生其實一向看得很透,他知道所有這個城市老舊的回憶都終將成為歷史的廢棄物,那些舊的痕跡會被不斷湧來的海浪磨滅,最終從一條條陋巷中消失。舊的規矩會被遺忘、舊的秩序會被推翻,他們這批舊的人也會老去然後死去。
但是在蛇到來的時候,他卻說出了不太通透的一番話,他說“源八經營的脫衣舞劇場,五十年來男孩子都看這個長大,為何把它改建成兒童遊樂場?”,甚至說出了“我們不可以忘記那地方給我們的愛和培育”這樣毫無說服力的空洞的一句話。
愛和培育?這地方培育他了些什麼呢?飲酒、抽菸、賭博、女人、享樂。就像他說的,這裡充滿罪惡、佈滿謊言。愛?如果他說的愛是這些東西,那也太可笑了。所以鈴木又是在跟老闆說些什麼呢,明明一向都很看得透的人,這個時候突然莫名其妙地懷起舊來了嗎?
不是。我並不認為這個時候的鈴木僅僅是在表達對於這個城市舊有運行規則的維護,也不覺得他是在單純維護原住民的生態和幼時的美好回憶。
他說脫衣舞劇場帶給他愛和培育,是因為這個地方帶給他了真實的愛。在那段回憶裡面,到處都是衣著暴露的女人、長髮、男人、炫目的燈光……但是充斥著這些東西的畫面卻並非淫邪的。穿著抹胸緊身小短裙的脫衣舞娘在招牌旁邊給一旁的小孩子餵飯,臉上微微笑著,不帶有一絲情色的意味,在暖黃的燈光裡面顯得溫柔可親。從小看這個長大的鈴木在許多年後帶著那兩位警官坐在舞臺下面,看臺上的脫衣舞表演,顯得平靜而安心。
鈴木說金銀城的主人是一群流氓孤兒,他們基本都沒什麼正經的家庭,沒什麼“父親母親”這樣的東西,五十年來,這些男孩子都在脫衣舞娘邊上長大。他們都看過這些美麗女人的赤裸的肉體,但也是這些最低賤的人撫育了他們,讓他們感受到真實的愛。
有些時候,赤裸的肉體不代表罪孽,那些垂下來的長髮和薄薄的紗衣不是原罪。
蛇的兒童遊樂場又有什麼呢?歡聲笑語、人來人往、熱熱鬧鬧,所有的小孩子都那麼高興,這是一場只有花錢買票才能憑票入內的狂歡,一無所有的人沒資格享受歡樂和愛。
蛇是抽象化的,他的臉是一張弔詭的臉譜,手下一群強大的殺人機器。蛇不是一個人,蛇是虛偽的資本,他充滿蠱惑地說著他的兒童遊樂園的好處,畫面裡卻全部都是漫天飛舞的鈔票,他說“孩子的錢最好賺了。”他不是第一次為某個地方建造兒童遊樂園了,所有的兒童遊樂園都是一樣的,只需要幾個模式化的遊樂設施就可以帶來清脆的錢響,那是資本的樂音。
鈴木看透了這個。他抗拒的不是改變、不是時代不可避免的變遷,他抗拒的是用虛偽而高高在上的歡樂代替看似低賤卻真誠的愛。

那小黑呢?小黑與鈴木不同。鈴木是人,小黑是金銀城所有流氓孤兒的抽象體,他是一個符號,是這個弱肉強食的黑暗世界選出來的最強的代表,是他們所有人的陰暗面,強大的陰暗面。
小黑敏感而偏執,對於金銀城帶有癲狂的愛,不管是誰,只要想改變這裡,他就會讓對方渾身帶血,然後用那些血跡寫下“MY TOWN”。他抗拒所有改變,抗拒所有外來者,固執地把這裡看做是自己的地盤。
他是最底層的人,一無所有,但他覺得自己是這裡的主人。這些流氓孤兒,生長在最骯髒的泥土裡,心卻在天上飛。所以小黑常常在天空飛著,從高高的天上向下看,看這個他覺得屬於他的城市。
黑幫老大鈴木跟手下木村說“相信愛吧,木村,那是最重要的。”鈴木是所有這些流氓孤兒的外在,小黑是內在,所以小黑身邊還有白。白天真,愛做夢,純潔而可愛。他說自己是弱小的,但卻比螞蟻強大,只要比螞蟻強大,就能救黑。
黑沒有那麼強大,白也沒有那麼弱小。

老實說,這部電影不算是多麼偉大而成功的作品,它想表達的東西太多了,難免就有些雜。從現實層面來說,有文化的入侵、資本的強姦、現代城市的冷漠還有社會的轉型、血腥暴力與愛和真理;從內心層面來說,還有每個人內心的善與惡的對抗、被社會改造的無奈或者堅持、對精神世界的守護和對愛的追求等等等等……
它既是現實的,又是抽象的;既是遙遠的,又是發生在每個人身邊的。
我們也許不會經歷如此衝突劇烈的生活環境的毀滅與重建,但誰還不曾經歷過自小生活的城市的不得已的改變呢。對於在一個地方長大的一代人而言,這個城市的每一點微小變化,都是記憶裡城市模樣的巨大破碎。原有的生活消失,城市零零碎碎間翻天覆地。這是隻有生活在一個城市裡的人才能察覺出來的顛覆感,匆匆路過的人恍然一瞥之間看到的都是不過如此。這片土地其實我們從未離開,終點和起點在同一個角落,我們在疊加的空間裡尋找失落的時間差,都在經歷城市的流浪。
所以或多或少,我們都是鈴木先生,心裡都有黑。
在最不甘心的時候、在最痛恨生活的時候,我們都恨不得去毀掉所有的那些人,總會覺得心裡那個可怕的惡魔才是自己的救贖,他強大而充滿力量,把我們從懸崖邊拽住,我們好像可以藉此獲得成長。
與此相比,白太脆弱了。他要被黑精心地呵護才能好好成長,要被極力保護才能存活下去。但白卻是黑的世界裡唯一的一隻白鴿,在成群成群的烏鴉裡飛著,在滿是烈焰的地域裡飛著,孤獨,但發著光。
在失去白的時候,黑前所未有的強大,卻也前所未有的瀕臨毀滅。

影片的最後,是童話一樣的結尾。把黑從即將到來的殺戮中拯救出來的是惡魔,在懸崖邊拽住黑的也是惡魔。但他最後還是鬆開了惡魔的手,帶著對白的信任,墜入了萬丈深淵。然而在他以為的熊熊野火之後,卻是寧靜的宇宙、是蔚藍的海洋。他放棄了惡魔強大的庇護,卻沒有走向死亡,而是迎來了新生。

我不知道如果是我們,我們會怎麼做,是不是也會像黑一樣,攥起手上的傷口,把惡魔留在裡面,然後笑著看向沙灘上的白——白坐在那裡,在美麗的珍寶裡開心地笑著說“我今天也在努力維持和平,這個星球很安寧哦。”
白用瓦礫和石塊磚屑埋起來的蘋果種子也發芽開花了,雖然那其實只是野草野花吧。不過不發芽也沒什麼關係,他們已經在木板上面畫出來很好看的紅紅的蘋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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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畫信息

惡童當街
中文名:惡童當街
原 名:鉄コン筋クリート
又 名:惡童當街(臺) / Tekkon kinkreet
首 播:2006-12-23(日本)
IMDb:tt0831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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