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筆彩畫中的心靈透鏡，在這世界的角落

記得我第一次被日本動畫電影征服（不是震撼），就是宮崎駿的《螢火蟲的夏天》。那時，我明白了動畫受眾不僅是兒童，動畫片不是隻具備簡單邏輯的娛樂性或所謂教育性電視節目，這種藝術載體是可以承載成人視角的、極有深度的各類故事題材。2002年，宮崎駿的《千與千尋》又讓我建立起對動畫經典作品的評判標杆、入圍牌坊。

這部電影以傳統的鉛筆畫風格，描述了一個女孩眼中和內心對於太平洋戰爭的印象與感受，體現了戰爭之殤。影片以12年的跨度（昭和8年到昭和20年，1933年12月到1945年），以鈴自述的角度，娓娓道來鈴八九歲時的單純，到18歲結婚（昭和18年末、19年初，1943年12月提親，1944年2月坐火車嫁過去）的幸福，到20歲經歷戰爭磨難，再到堅強生活的成長故事。敘事節奏由慢至快，感情色調由明至暗，再到頑強中燃點。以廣島江波及附近的吳市為背景，以1945年3月起（影片70分後）接連的二戰尾期美軍空襲、原子彈爆炸、天皇降詔、美軍佔領等事件作為歷史背景，以遭受炸彈襲擊、失去外甥女以及右手（85分左右）作為影片情感爆發點。這部動畫電影有著非常鮮明的日本風格，是以簡約的畫面，平實的敘事，真切的情感，嚴謹的結構，細膩的刻畫，獨特的渲染，塑造鮮活的人物與真摯的內心情感，內含樂觀、溫暖、質樸和堅韌的生活態度。 回憶視角所散發的真摯感 這是一部站在回憶視角的戰爭反思電影，是戰爭中無辜平民的回憶錄。生活在廣島江波的女孩玲，從她的兒時記憶開始，影片中記憶的描述十分寫實，非常符每個人對自己人生各階段的記憶特點，很容易引發觀眾的共鳴。 兒時的記憶是剪影式的，是無憂無慮的，是充滿著奇幻色彩。此段記憶加入了所謂的“白日夢”，是玲成人與兒時記憶的雜糅。奇怪的大叔是對自己死去哥哥的懷念（因為影片最後在橋上又出現了那怪大叔，還有從他框裡出來的所謂“鬼兄”的老婆，鱷魚，這些都是玲心中的幻想，也是隱喻著軍國主義的離去），怪大叔筐中的孩子就是她未來的老公北條周作，屋內的座敷童子可能也是暗示戰爭中失去生命的孩子。一般我們對於兒時的記憶就是這樣的，是虛幻人物與成年後的事物一起被混入其中。當然祖母的呵護，悠閒的時光也應是最珍貴的記憶。 青春期時，往往會記住與自己喜歡的人邂逅的場景，那一定是絢麗的浪漫的，就像那兔子海一樣，充滿著純潔的想象。而其他學校學習生活往往都不會記得很清楚，當然重大歷史事件和與親人相關的重要事件（比如哥哥從軍），還是會有著“點式記憶”。 成年後，最重要的記憶肯定是嫁娶前後的記憶，特別是剛剛進入陌生環境後的感受，小心翼翼，新奇又有些不安，甚至有一段時間會有跑回家的衝動，。影片的巧妙之處在於，玲跑回家後，竟然有些莊周夢蝶的意味。 之後，影片就是吳市戰爭前短暫的生活記憶了，這裡的記憶是寫實的。對於已經成為家庭主婦的玲來說，就是家長裡短，影片中安排了兩段“日本式的舌尖”的記憶，一段手工活的記憶，糖被螞蟻偷吃以及黑市買糖的記憶，等等。另外有一個分支記憶，就是她迷路走到花街柳巷的記憶，那記憶中突出了街上美女那花枝招展的身姿、優雅的語調乃至清香的氣味。 在戰爭中玲受到多重打擊，記憶的遠近與感觸的深淺在影片內是非常突出的。第一次面對空襲的時刻，炸彈在身邊爆炸的時刻，燃燒彈掉入屋中的時刻，望著自己殘廢之手的時刻，面對飛機俯衝攻擊的時刻，都是體現親身感受的記憶，描繪得相當細膩和具體。相對來說，鬼兄的陣亡只是儀式性的簡單回憶，從妹妹的言語中得知，母親在核爆中逝去、父親之後受輻射逝去，玲並沒有太大波瀾。而即將被核輻射奪取生命的妹妹，在玲的記憶裡也是留下最後與之歡笑的時光。 “反正哭也是浪費鹽分啊”，在戰爭年代，人們對於身邊人的逝去似乎已經無力傷悲，但影片也就是用那淡淡的墨色印出了深深地情感，最深痛的傷卻隱在最深的心中，玲的回憶的色調與其對內心傷痛的平復相互輝映，同時潛移默化地將其性格的溫順再次突出地表現出來。這也體現了日本電影最精髓的手法，隱悲於喜，奧義於常，這就是東方文化含蓄深邃的特點，相對於西方的直接表現。

“畫中畫”的獨特渲染手法 影片中，玲酷愛繪畫，這也形成了比較獨特的渲染方式就是，玲眼中和內心中的世界會變成畫板上的漫畫和彩畫。比如，送海苔進程時的奇遇、鬼兄的可怕、祖母的和藹、鬼兄從軍記等，那時還是簡單的漫畫描繪方式。送給水原哲的兔子海已經是色彩豐富的彩筆畫了，體現了玲少女心中色彩斑斕的情愫。婚後第一次跑回家，對廣島的大街小巷最後一次用畫筆留下記憶，那時已經是成熟地素描了。水原哲回來後，用鵝毛筆畫出的白鷺圖，體現了對少女時暗戀對象在內心中體現為質樸簡單的漫畫。最精彩的就是玲遇到第一次空襲的情景，動畫中，將畫與景相融，既能有效渲染一種誇張式的情緒，也能讓人彷彿走進了玲的內心世界，她看到的空中的煙霧完全變成了水彩墨跡，綻放的煙花，而且很像梵高的星空，印象派風格。在玲和外甥女遭到炸彈襲擊後，用黑板畫黑白色調最簡單抽象地線條體現了人物模糊的意識。在玲望著自己殘疾的右臂發呆時，背景自然而然地變成了圖畫形式。廣島飛來的門板上印出一幅幅圖畫，那時對家鄉的懷念之情。最感人的還是那飛在空中的兔子海與青葉號戰艦，體現了玲那顆放飛的心。最後一次繪畫，還是在回到廣島後，與北條周作在橋上，看到了心中的已經具象化的鬼兄，也就是那個怪大叔，以及圖畫中望著廣島原先建築的外甥女......

影片結構緊密的前後呼應 影片非常善於前後呼應，戰爭前後坐著船在廣島的水道中航行，同樣是看著城市面容，大和艦、青葉艦，兔子海、與北條周作初見的大橋以及橋上的怪大叔，等等，都可見前後映照之功力，特別是青葉艦和兔子海緩緩在空中航行的畫面，極為感人。用鵝毛筆畫出的水鳥圖，與之後趕白鷺的情節。積雨雲與蘑菇雲。送水原哲走與岸邊揹著包酷似水原哲的水兵，背影、側影、模糊之影，只在於那投射到酷似之人的深深的懷念之情，就像玲剛回到廣島被無數人認錯一樣，讓人心中哽咽。

音樂的穿透力 片頭在回憶起女孩送海苔到城裡所播放的音樂很感人，讓觀眾一下子有種被催眠的感覺，彷彿帶入了那個年代，想必如果是日本人一定會更加有感覺吧。片尾，對於傷痛的畫面，音樂卻是柔和而明亮的，就像一首撫魂曲，讓人平靜的情緒中接近真實的情感。 客觀視角中聚焦度不同所帶來的立場變化 在影片中沒有地緣政治的影子，沒有歷史的觀點，沒有黑白鮮明的渲染，只有一位普通女孩身在其中的平實感受。雖說，是普通人家，但是也能看出軍國主義思想在潛移默化中的滲透，比如連幾歲的孩子都能如數家珍地說出軍艦的名字；在公公救兒媳時，也是不經意地說出很多軍事知識；玲送黑村徑子去車站的路上看到了日本少年唱著歌排隊前進，等等。所以說，對於同樣一段歷史，聚焦至國家，是一種立場，而聚焦於國家中的個體，可以看到完全不一樣的立場。 影片對應的歷史 下面，我將歷史的視角聚焦點還原到國家層面。 影片中曾經在鈴出嫁前一家人聊嫁近嫁遠的時候，提起過滿洲，也就是中國。影片玲的成長史，也就是中國被日本蹂躪的歷史。 鈴8歲（昭和8年）送海苔時，1933年爆發熱河戰役，3月日本軍隊越過了長城，迫使中國政府與之簽訂《塘沽協定》，當年日本退出“國聯”；1935年5月日方逼著中方簽訂《何梅協定》，令中國軍隊從河北撤退，導致“華北五省自治”，12月，受板垣徵四郎領導的關東軍亦不顧中央指示，越過滿洲，在北平附近建立傀儡“冀東防共自治政府”。日本國內政府形同虛設，內閣要員在右翼勢力的暗殺威脅下，噤若寒蟬，不敢提出反對意見，陸軍省和參謀本部亦苦於鞭長未及，無法約束在地軍的行為， 1937年，日方執意擴大戰爭（七七事變），“盧溝橋事變”被視作長達八年的中日全面戰爭之始。此後中國全面抗日。到7月底，日軍已經席捲了整個平津地區，8-11月淞滬會戰中國又丟失上海，同時太原陷落；日方侵入北平、上海後仍不滿足，一直打到南京，甚至實施聳人聽聞的南京大屠殺。鈴13歲（昭和13年2月）畫兔子海時，中日戰爭已經打了幾個月多了，2月也正好是南京大屠殺的尾期（1937年12月到1938年2月）。南京陷落後，日本國內民眾對戰爭的支持與狂熱愈發高漲，舉國上下沉浸在一片“日本即將取勝”的樂觀情緒之中。隨後，1938年5月徐州、合肥、廈門陷落，10月武漢、廣州陷落。 隨著記錄了日軍在“南京大屠殺”中針對平民的非人道暴行的“馬奇膠捲”傳回美國，激起美國民眾的震驚和憤怒，美國政府的態度也漸漸開始轉變，開始譴責日本侵華罪行。1939年，美國政府開始採取對日貿易限制政策，並加大援華力度。1940年9月，日本強行進駐北部法屬印度支那，當月日本同時與德國、意大利聯合簽署了《日德意三國同盟條約》。那會玲初中畢業了。日本在東南亞的所作所為徹底激怒了美、英、荷等國，經警告無效之後，美國政府立即宣佈凍結一切日本在美資產，並對日本實行石油禁運，“除非日本將軍隊撤出中南半島與中國”。這對於當時石油、鋼鐵等戰略物資70%依賴從美國進口的日本來說，是最致命的一著。 1941年10月，東條組閣，不到兩個月，太平洋戰爭爆發。1941年12月7日，日軍偷襲美國海空軍基地珍珠港，分兵數路進攻香港、馬來西亞、菲律賓、印度尼西亞和緬甸。影片中對1941年12月以玲邊畫畫邊聽廣播的形式展現了這個重要信息。1942年5月，日本又先後侵佔新加坡、緬甸、新幾內亞和所羅門群島其餘島嶼等戰略要地，連同以前侵佔的地區，包括朝鮮、中國淪陷區和印度支那，總面積達700萬平方公里，人口約5億，形成了一個北起阿留申群島，南臨澳大利亞，西迄印度洋的龐大殖民帝國，基本上實現了“大東亞共榮圈”的擴張計劃。 1942年6月，爆發中途島海戰，美國損失1艘航空母艦（約克城號），1艘驅逐艦，147架飛機，307人陣亡；日本損失4艘航空母艦（赤城、加賀、蒼龍、飛龍），1艘重巡洋艦，332架飛機（被炸燬於航母約280架，僅被擊落42架），3500人陣亡。1942年8月，美軍開始局部反攻，在所羅門群島的瓜達爾卡納爾島登陸，展開了長期的爭奪戰。圍繞著瓜島的爭奪，日美雙方在六個月的時間裡進行過大小海戰三十餘次，其中較大規模的海戰就有六次，雙方損失的驅逐艦以上的作戰艦艇各24艘，美國海軍陣亡約3300人，日本海軍的傷亡則高達2.5萬人。1943年4月，日本聯合艦隊司令官山本五十六被美機伏擊斃命。影片中1943年4月，玲的哥哥被徵召參軍去了。 1944年2月玲出嫁了，1944年4月與北條周作一起看回到吳港的航母、大和號等戰艦，1944年6-7月（昭和19年），日本在菲律賓海海戰（馬里亞納海戰）與塞班島戰役兩次大敗，每次都是美國日本1比10的死亡率，經此一戰，日軍可以說其海軍的核心力量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美軍拿下了塞班島和天寧島，東條內閣總辭職。從此以後，美軍幾乎控制了太平洋的全部制海權和全部制空權，日本全境第一次全部處於美軍轟炸機的航程之內。最後，轟炸廣島和長崎的兩顆原子彈，就是從天寧島起飛的。1944年6月，美軍B-29轟炸機從中國成都起飛轟炸日本九州，戰火直接燒到了日本本土，這樣的戰略轟炸一直持續到戰爭結束，日本主要城市除京都、奈良等外均被摧毀。1944年10月23日至26日爆發了世界上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海戰，萊特灣海戰，日軍參戰的兵力可以說傾其所有，經此海戰，使菲律賓的日軍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困境。電影中1944年7月，開始修防空洞，玲與外甥女一起看港灣的軍艦，8月起全國停止供糖，9月時還可以夫妻倆一起去逛街，12月青葉號傷痕累累地回到港口。最終，青葉號巡洋艦於1945年7月28日，在美軍空襲日本吳港時被擊沉。 1945年1月，菲律賓戰役爆發，美軍在呂宋島登陸，日軍在抗擊登陸時首次使用了神風特攻隊對美登陸艦隊實施自殺式攻擊，美軍於3月4日佔領馬尼拉，在而後的作戰中，日本陸軍第14方面軍在菲律賓被殲滅，日軍傷亡和被俘達45萬人。2月，硫磺島戰役爆發，美日雙方傷亡比為1.23：1，這是太平洋戰爭中唯一一次傷亡美軍大於日軍。3至6月，沖繩戰役中，美軍合計傷亡7.5萬人，損失飛機763架、艦艇404艘、坦克372輛，日軍傷亡11萬人，被俘9000人，損失飛機7830架，包括“大和”號戰列艦在內的16艘水面艦艇和8艘潛艇被擊沉（1945年4月7日，大和號戰列艦在沖繩島戰役中被美軍飛機擊沉於日本九州西南50海里處），此外，島上平民死亡超過10萬人。美軍在付出沉重代價後佔領硫磺島和沖繩，迫近日本本土。5月，德國無條件投降。為了保住本土和朝鮮，日本進行了空前的戰爭大動員，叫嚷“本土決戰”。美國也計劃組織在日本九州島南部和關東平原的兩棲登陸作戰行動，代號是“奧林匹克”和“冠冕”。影片中，水原哲走了以後，戰爭的節奏加快了。1945年2月玲的哥哥（陸軍兵長，參軍不到2年）戰死消息傳回，估計與菲律賓戰役相關（根據之後玲提到的南洋冒險記）。當年3月吳港開始遭到空襲，在玲眼中天空變為畫板。3月末四月初遭到多次空襲，當月鄰居的男丁們戰死消息陸續傳回。5月6日北條周作也被徵召，6月末，市區被大規模轟炸，玲也遭受了人生最大的打擊。此後，8月廣島核爆、天皇投降，在影片中都是重要背景。 廣島 16世紀，毛利元就曾建都於廣島城。廣島縣西部的宮島，宮島又稱嚴島，是日本著名三大島之一，紅色的嚴島神社十分著名。 廣島地處瀨戶內海海岸，形成了廣島灣，鐵路交通便利，又有出海港口，是日本的“軍都”，陸軍運輸部、工兵作業場和當時日本最重要的軍工企業三菱重工都設址於此，是以凶猛作戰著稱的第五師團組建之地。甲午戰爭中，日軍的大本營就設在廣島，帝國會議也在這裡召開，戰爭物資則由宇品鐵路線運送而來，日本海軍從廣島的宇品港出發前往黃海，戰勝了北洋水師，第五師團則前往遼東半島，參與對中國的陸上作戰。1945年8月6日，美國陸軍航空隊B-29超級堡壘轟炸機“艾諾拉蓋”在廣島投擲核武器“小男孩”，迫使日本在第二次受襲後的第六日（1945年8月15日）投降。 所以，對於中國人來說，廣島核爆所帶來的感情十分複雜，在國與國戰爭層面上看，當然是大快人心，但從幾十萬多平民罹難層面上看，無數家庭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又十分令人感嘆。 日本的文化 片中體現了濃厚的日本文化： 座敷童子。 採晒海苔：每年的十一月到十二月，是紫菜的收穫期，根據潮汐變化，在退潮時下海收撈紫菜，將紫菜收置在方形草板上晒制。 夫妻之間對話：你帶傘來了麼，是的帶了把新的，借我用一下...... 將和服改成西式衣褲的過程。 蒲公英、沙丁魚、豆腐渣所做出的日本料理。楠公飯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