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時代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7-14 23:14:04 作者:盡挹西江 Language

很小的時候讀過一片面堂關於追憶篇的評論,名字至此已經忘了,總之是用了很白描的筆法,讓當時心繫浮華跌宕文辭的自己讀來很不能揚眉吐氣。
心想這樣柴米油鹽,落雪無聲的庸素口吻,哪裡是在評《浪客劍心》呢?
那個激烈而聲光奪目的世界。
是你執著的呢念“是外子啊”便可以囊括的麼?

那個人是誰阿?
是外子啊。

明明年幼得會錯用自己的鋒芒割傷自己的手的我,浮躁而群情激憤地看下了《追憶篇》,連阿巴說這句話的神情都不記得。
只記得那時下了一山一川的雪,將歸去的路都描摹得茫白,又綿長。
那個女人披了蔚藍的紗巾一跌一撞,又細碎卑微的跟在男人身後。冬日在口中呼吸成輕寒朵朵,她喘了嬌微的氣,險些把持不住纖盈的身形。
然後那個男人從漸進的凜寒中伸出一隻手。

如今可以將這個茫白的落雪的時代輕易盡收在眼底,刀光劍影已不是多麼陡峭拔群的事情,那麼素淡的腥風血雨也不能成為如今漿腸飆飛中的亮點,所有激烈與鋒利,落到眼底竟都老舊無力了,再浮華的詞藻也不屑為之抒情。
那麼留下的光影又是怎樣的呢?
晚夏的山茶,石榴花,京都脈脈的水與橋樑,以及佇立如一張冷峻臉孔的五重塔。
白梅香,一杯冷酒,血雨腥風,一道傷口的幽怨泣訴的血。
山路,離離青草,不知名的野花,次第爛漫,耕犁,雨中萎頓的秧苗,深藍點綴了血色的傘,溪澗,來往的山行者,會彎下眼睛露出粘滿皺紋的笑。
問一句這是誰呀。低頭,緩緩的笑出一個清淺。
是外子啊。

兵荒馬亂。與平凡瑣屑。
壯志與家國。墜毀與重生。墮落與升起。
一個時代遠去的尾音。

【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到現在依舊耿耿於懷,ova沒有采取原作給雪代巴設計的初出場。
而且這個欲蓋彌彰的秉持深仇而緘默的飄蕭女子,竟然打從一開始便於某個俗爛的春光姣好下露了全臉,營造了索然無味可有可無的第三視角不透明,實在叫人氣餒。
我更希望是這個樣子的邂逅啊:
燈火通明的小酒館,人聲嘈雜著世間的燈紅酒綠,生逝無常,遺那個紅髮藍衫的小小少年,一張白衣涉世的清稚微冷的乾淨面孔,漆黑的眸子印在搖曳了聲色的酒盅裡,像在人世上未成型的一個稀薄角落,寂斂無言。
然後那個女子走進來,白梅香幽然濾淨了腥臭的酒氣,卻恍不自知的靜靜坐下,在眾人愕然若見世外之人的目光中,輕輕垂下黝深的瞳。
“給我……一杯冷酒。”
尚是個懵懂無知的六年級小童的我,當時便是被這樣幽冷而窈窕的淡然一語,一提便進入了那個昏聵而黑幢幢的亂世。

但至今為止對《追憶篇》ova裡的阿巴印象最深的一個影響,終還是那個捧著石榴花盆,若有若無,又欲蓋彌彰的一笑。
那個鏡頭被童年看的一段MTV收進去,作為Theme OST的開場,然後本片都尚未有機會一閱的我,聽著烏鳥嘶鳴,暮沙衰草交響的前奏,看到一片漆黑裡一朵一朵泥淖在暗褐血中的山茶,女子小心翼翼,有禮有度的小木屐踩上,鏡頭上搖,隱諱的側臉用一籃石榴花伴遮,插得那麼明妍鮮麗,拔得女子蒼白的頸子如主莖頎長的矢車菊,她微微低側著頭,我以為她在笑。
隨之,一片長笛衰琴將這一隅悽迷的幽婉錚錚淙淙的拉進宏闊的大旋律—
幕府末期瀕死的咳吐肺血的猙獰紅月。

……這樣一回憶,對《追憶篇》的記憶還真多啊。雖然那個時候自視傾吐衝動為滔天文才的自己並沒有好死不死得寫篇文章賣弄一下。不過長吁短嘆加在一起,也足夠了。
寫肉麻兮兮的詩,講述雪代巴如何清冷依然,美豔依舊。用摞搭在一起就要華美得僵死成石的文字,歌哭這般淒厲隕落的戀情。
殘酷的定義,窒息的用法,如何用穿刺般的光芒去包裝一片美麗再生生烤得灰飛煙滅滅絕無蹤,好像天天掛這一套在嘴上,就成了多麼忠誠而目光犀利的一個觀者了似的。
我怎麼能覺得不遺憾,怎麼能就放任《追憶篇》這一攤倉皇又趾高氣揚地倉皇的墨跡,就這樣風乾到記憶都辨將不清的慘淡。
——終還是要書一紙。
為伊人。為曾經嗤之以鼻的素淡的白描。為曾經忽視了的山川中阿巴向行人清淺的一躬與微笑。他與她怎樣一前一後,趔趄而執不回頭的走過川穀,河洿,與寂靜的田壟。為他的飄蕭的少年時光與腥風血雨,為她的“給我一杯冷酒”。
為時光中一片一片褪去的鋒銳與庸華的痂。
我只想寫一對兵荒馬亂間的小小夫妻。

【春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雖說《追憶篇》是前傳,但未看過《浪客劍心》正篇的人,直接賞去,是決計缺一些感慨的。
一些滄海桑田,人事易改,紀元誰設的感慨。
再見到簷影與夜色的齊浸下,那個提劍踩出的紅髮少年的時候。
刀光在此都顯得哽咽了幾分。

不得不提的是本作聲光電的完美結合。
我就敢這麼說,巖崎琢再也沒作出一部電影的OST,可以與作品結合得天衣無縫如《追憶篇》——那是真正有力量,被交錯的光影賦予了生命力的音樂。你簡直可以踩著這些音符直直走進這樣一個血與火廝打不息的冰涼時代。
強打的利落乾脆的重音是每個人踏出的腳步,一瞬間萬籟驟停,一刀在此劃出致命優雅的弧度,然後咣然一聲大鑔,屍首與血與山茶花,零落成泥碾作塵。
紅髮的少年帶著一頰淋漓的血,默無表情,在這段音樂突地轉為泣訴的尾音裡,抬起劍刃照亮尚顯稚嫩的臉。
與後來那個臺前院內洗衣做飯一概全包,一被遷怒誤打就作出一幅圈圈眼口中哦囉不斷,偶爾會在大家都轉過身去後,凝望他們的背影露出滄暖而疏離的一笑的男人。除了樣貌外尋不到半點相似之處。
而那個時候他明明還可以以孩子自居。
坐在窗邊抱劍而眠,赤足邊一隻陀羅靜靜的枕著,側臉浸在一片午後的懶陽裡,那麼那麼輪廓鮮明到惹人心疼。

其實這樣的孩子本身就很難體察對女子的愛吧?我是指,這人世上,多種多樣的愛,他卻並未體察許多。在這種情況下,些許的暖,哪怕不足以愛情為招牌,也足夠讓他動容了。
所以那個女子輕聲走到倚窗而睡的他的身前,他彈簧似的驀然瞠目抬刀,然後看見驚得癱坐在地上卻在強自平靜得女子,與她手邊的紗巾——會動搖是自然的吧?
畢竟這個孩子並不懂得其他生存方式啊。不抱著刀倚到牆上便睡不著。春江花月夜也品酒無味。在眾人調侃的飯席上突然拄刀起身,默不作聲的離開。他們說“那就是劊子手拔刀齋”“殺人如麻的殺人狂”,他安之若素。甚至早有覺悟。卻只在她的眼裡,退回了一個腰背都還瘦削單薄的脆弱十四歲少年。

有那樣那樣印象深刻的一個場景。
池田屋事變。祈園節。滿街懵然不知,歡樂沉迷的歌舞昇平。人人笑容滿面,擠得燈市一片輝煌交映。就在這樣的人海里,劍心拉著阿巴的手,穿過人聲人笑人喝彩人歡歌,一路艱難的,一沉一浮的疾行。阿巴一手放在胸前,像要按下一顆忐忑的心臟般微微蹙起了眉。然後又一片燈火,又一浪笙歌。劍心的背影只能時隱時現的看見,完全沒有遲疑和回頭,只是一隻有少年清俊骨骼的手,一分不鬆的攥牢了她的。
不知道看著那樣矮而瘦小的背影,看著那樣細削又挺得峭拔的清澀頸子,阿巴心裡是什麼味道呢?

最後劍心在長天飛雪中踉蹌著身子,背後已長長的曳行了一天一白的血,卻好像終於省識了什麼一般,用已然失明的目仰向蒼莽的雪浪,哀哀的啞聲高呼:“阿巴,我們去大津吧……阿巴,我們去大津吧……”
結結實實的被催淚了一把。
我想他是什麼都挽不回了。哪怕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可即使如此,也要嘯出點什麼。
至少——天地無情,萬物騶狗,役生牧靈,這些浩蕩不可控的——要他們都知道,緋村劍心和緋村巴,他們是夫妻,縱使時代橫欄,死亡橫亙,世事的作弄橫徵暴斂,他們也是夫妻。
什麼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再說一個遺憾。
漫畫在描繪劍心揮劍斬裂阿巴後背的時候,用的是劍心的主觀視角。那片已失卻光亮的眼中有孤注一擲的狠決,與甩袂而別的沉愴。然後一片鮮血乍起,他在放大成特寫的慢動作中緩緩睜大了眼睛,旁白斷續呢出一句:
這股幽幽的……白梅香?
……沒話說了,自以為妙絕。
可ova居然給搞成那麼意識流的一段拉長啊啊啊!古橋一浩你喜歡玩這套就去《EVA》裡玩啊啊啊!
……於是顯得又拙又惡俗。
不過之前劍心提劍卯足了最後一口氣衝上前時,那個突然嘯起的風雪聲,與為之遮蓋的劍心的吼叫,變成浩大的無聲,這點處理得倒是極為漂亮。
嘛,ova的《追憶篇》就是這樣。
相對於原作有超越性,也有些殘瑕。不過在雋永與悠久這方面,功夫已經做的夠足了。
可以不朽。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說過我只想寫一對兵荒馬亂中的小小夫妻。
所以還是回到日子一點一滴的搖擺上來。

也是在面堂的評論中讀到的一句話,引用張愛玲,年月飄忽中沙啞地吟唱:“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總有一個地方能容得下一對小小夫妻。”
其中滄桑卻悟識了萬種滄桑的笑意,與一段悲徹難渡的覺醒的微光,即使當時幼小而極端的我,也為之莫名其妙地冷冷清清的打動了。
這個世界總是像一個嚴苛的母親,把持三令九申,欲絕不可逾越的原則,一旦觸犯,就會降下一頓屁股開花的打。
但又總會在不經意間,看著你拙稚又努力攀爬,灰頭土臉而傷痕累累的樣子,露出疼惜又賞識的一笑。
這才是母親麼。
緋村夫妻被這樣一個賞罰分明的母親鎖在了家裡罵了個狗血噴頭,然而到了最後,應當算是被原諒了吧?——能在那樣一段美好段裡的時光中舉案齊眉,風雨雪中扶持相守。女人煮了田裡採來的蔬菜,男子拾了斗笠走在前方,向俯在雪地上氣喘吁吁的她伸出一隻手:
“風雪就要來了,快點走吧。”
“我會……保護你。”

恩,這還是個男生喜歡什麼女生,就會張口說出我要保護你言下之意就是我喜歡你的清澀時代。
落雪便成一片茫百的時代。
沒有嘈雜的浪浪商業,只有悠長的鏡頭暈開了水墨,孤寂的音樂徜徉在畫卷之後的時代。
腥風血雨可以悽落如花,廣漠如塋的時代。
時間疾行中被遺在身後,仍默自幽吐馨香的——
一個純白時代。

然而雖說如此,世界畢竟也只能是世界。
從小跟著人口販子長大的劍心;新婚在即,丈夫卻未讓她感到榮耀而萬里覓封侯去的阿巴。其實誰也看不到希望在哪裡,公道在哪裡,人們鼓吹的正義與信仰在哪裡,舉頭三尺之上的神明在哪裡。全部,全部,都像一場被精心篡奪出來的戲碼,用起拍處悽落幽美的紅塵一顧,轉承時風馳電掣的刀劍如虹,與臨花照水的瑣碎日常,以及搭襯之下更顯欺騙,荒唐,苦笑且決絕無邊的一舉砸碎,來愉悅不知其賢明或昏聵的浩浩九天。
再譏刺地提提脣說回漫畫——雪代緣到最後不也是找來了麼,十年的債務,一朝的飛雪,他記得紅顏暗老白髮新。
不過抽去這些冗長的枝末不看。
其實那也算得上是一種滿包救贖的終結了。

阿巴氣息奄奄的在劍心頰邊畫上十字的第二筆。那時劍心流淚頷首,神情愴然而一片曠寂,如接受某種烙烤的朝聖者。
她說了一句“再見了夫君”便就此香消。
那種滿足與坦蕩,卻異端的是令人慕豔的。

後來時代依舊在更迭。背朝著她已靜止不動的屍身,劍與火依舊,血與光依舊。男人們為各自崇高的信仰賭生賭死,國家飄風搖絮地抵押在其上。——她的男人亦是如此。沒錯。她的男人,仍是如此。
在這裡感謝和月這樣的一筆。如若劍心因阿巴之死,真的就如此封劍不殺,放時局認自動盪從此六根清淨浪跡天涯,那麼這個男人便是真正的矮了。他曾經心心念唸的家國百姓若因一個女子的消逝便被他拋諸腦後,那麼他也只能是個偽善的殺人者,卻不是後來的那個——從劍技與心境雙方來說都是——天下無敵的男人。
天下無敵。
多麼多麼冠冕堂皇的誇張字眼。
我想泉下的女子聽得,應當會露出微微的詫異,然後淺淺一笑吧。
他在她眼裡從來都與這些沾不上邊——倚著窗臺睡在風中也不懂得蓋層毯子照顧自己的孩子;暗殺結束後一回旅館便用冰涼的井水從頭澆到腳,一個人在黑暗的水房不停的洗手的孩子;即使知曉了她的尋仇與背叛,也執著拖曳了一路鮮血打殺而來,對空茫的雪天悽喊“阿巴,我們去大津吧”的孩子。
她是他的妻啊,他也只會是她的夫君而已。
無關天下。無關時代。
無關兵荒馬亂。與地老天荒。

Ova的最後,遍眼延伸向哭歌的夕陽的支離荒冢,與遙遠遙遠的夕陽委地的赤橙光暈中,支離立著的那個小小身影,與開頭完美的呼應了。
披著月白斗篷的劍客提了酒壺丁丁當當的走過來,默自沉吟一陣,然後抬手,將酒壺一傾,灑在孤禿的三隻圓石上。
矮瘦的小小男童睜著枯涸了淚痕的清亮眼睛,雙手挖墳挖得灰土血色凝在一起。不言。
然後劍客靜靜開口:“小子,你叫什麼。”
“心太。”
“對於一個劍客來說,這個名字太柔弱了。從此以後,你就叫劍心。”

時代就從這裡開始了。

動畫信息

浪客劍心:追憶篇
中文名:浪客劍心:追憶篇
原 名:るろうに剣心 -明治剣客浪漫譚- 追憶編
又 名:浪客劍心之追憶篇 / 浪客劍心 明治劍客浪漫譚:追憶編 / Samurai X: Trust and Betrayal / Rurôni Kenshin: Meiji kenkaku roman tan: Tsuioku hen
首 播:1999-02-20(日本)
IMDb:tt0203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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