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無臉男”放進魍魎之匣，需要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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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的《千與千尋》即將在中國重新上映。

新的國語版配音陣容雖然褒貶不一，但不可否認十分強大。“雪姨”王琳配湯/錢婆婆，田壯壯大師配鍋爐爺爺，井柏然配白龍琥珀川，周冬雨配千尋——然而最有梗的，是彭昱暢配無臉男。

無臉男會說話嗎？他不是吃了青蛙和兄役才會說話的嗎？那麼彭昱暢是配青蛙，還是隻說幾句“啊啊”呢？

這就牽扯出一個困擾我很久的問題：無臉男到底是誰？或者說，是什麼？

淺層思考：孤獨

日本的妖怪文化極其興盛，各種妖怪與宗教、社會、歷史，甚至政治都脫不開干係。所以說，百鬼夜行既是對未知的具象，也是對人心的白描。

《千與千尋》裡出現了很多著名的妖怪，比如長得像大蘿蔔的根神歐絲（據說是女的）、作為主流賓客的各種付喪神和春日神，然後錢婆婆和湯婆婆的一體兩面，應該對應的是法力高強的山姥。

多多少少有些來歷，只有無臉男，可說是最沒特色、最說不清原型的妖怪了。

很多人願意相信說，無臉男就是一個底層的小妖怪，孤獨、迷惘、不被注意，誰都不理他。這樣的傢伙，象徵著大多數普通人的內心。

所以他才會被千尋的關心感動，大雨天，只有千尋注意到了他，為他留了一條門縫。

那之後無臉男通過油屋裡的人，學會了世俗那套金錢開路、通過吃人掌握了語言的技巧，他變得貪婪，不斷吞吃自己無法消化的東西，唯一保留的純真只有關於千尋的那一點。

電影中，千尋明白了認真工作、努力生活的意義，靠自己褪去了稚嫩和脆弱，靠著自己，真正地成長了起來；而無臉男，則是她的矛盾體，妄圖通過虛榮、騙術獲得尊重——但好在，最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成為了錢婆婆的助手。

作為男二號，無臉男比白龍琥珀川更能引起現代人的共鳴，尤其是年輕人，都想過放浪輕狂、紙醉金迷，也都試過坐在電車或地鐵上，茫然地前行。

作為凡人靈魂的寫照，確實能解釋無臉男這一角色的構成。但我並不滿意，畢竟，稍微有點兒追求的電影號，都能想到這個層面，我不是他們。

一些傳聞：撒旦？

通過查資料，我發現無臉男這個角色，造型據說參考了吉普力的監督米林昌宏，這傢伙也是《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的導演。

呃……好吧，確實給人一種悶騷“電車男”的感覺。

然後還有人通過觀察彩蛋發現，在電影中搭乘電車的那一幕中，無臉男對面的玻璃上，寫有“撒旦”的字樣，由此猜測，無臉男應該是位格很高的魔王撒旦。

確實，一個無名小妖，為啥能像饕餮一樣吞噬一切，把油屋搞得天翻地覆？這感覺就像是奔波兒灞大鬧天宮似的。如果說它是撒旦的分身，倒也有幾分意思。

而且通體漆黑、膨脹變得像骯髒的油汙，這的確也是惡魔學上對撒旦極其眷屬的描寫。

但無論如何，無臉男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東西，他更近似於一種懵懂的存在。

在《千與千尋》中，大部分象徵是很具體的。湯婆婆高高在上，象徵權力核心的大人物，可惜為了金錢和物慾，忽略了身邊的親子；白龍象徵著精英人群，為了換取強大的力量（魔法），忘記了自己的初心（名字），從而淪為奴僕；鍋爐爺爺象徵著匠人一族，他們很少發聲，但卻是社會的基礎，因此能獲得尊敬和一定的自主權。

但無臉男沒這麼具體，他就是一團懵懵懂懂、時強時弱的人性，會犯錯、會無助，最後被純粹的千尋，用一張40年前的車票救贖了。

深層思考：魍魎

探究至此，我還是不滿足。

我還是希望能有一個不那麼模稜兩可的答案。

這時，一部小說給了我靈感：京極夏彥的名作：《魍魎之匣》。

該作品有動畫化，我覺得是京極夏彥“百鬼夜行”系列妖怪推理小說中，完成度最高、可讀性最強的一部。

書中提到了幾個觀點，讓我對無臉男的探問豁然開朗。

作者借主人公京極堂之口說：妖怪原型並非恐怖感或恐懼心這類原始性的感情本身，倒不如說，妖怪正是產生於背離這些情感的過程之中。妖怪在獲得“形”與“名”之後方始成立，因此，無名的妖怪稱不上是妖怪。

沒有名字的妖怪，妖怪是人背離某種情感時，產生的“名+形”之物。

比如魍魎，就是一種無形甚至無名的東西，只有通過附身或裝進某種容器，才會變成妖怪。

那麼無臉男，或許也是一種魍魎。

區別僅僅在於，無臉男沒有把自己裝進匣子，也犯不著“羨慕某個男子”，他是把自己裝進了面具，一直在尋找身份認同。

《魍魎之匣》中對魍魎有句經典的描寫：我是大啖腐肉而活的木石之怪，魍魎，我是充盈於匣中的不明鬼怪，魍魎，然而，我的實體究竟是匣中的我，還是匣之本身？而我，到底是魍魎之匣，還是匣中魍魎？

對於無臉男，我們同樣可以用這樣的兩分疑問來做最後的定性：

他是舐吞萬物而棲的淤泥之怪，無臉；他是求而不得匿於面具背後的透明之妖，無臉。不過，他的實體或許是面具後的他，也或許是面具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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