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作者 /Philsad 公眾號 / 花邊閱讀

從影院出來恰好是黃昏。冬天的日照時間總是特別短，在林立的高樓大廈的遮擋之下，帶著暖意的天光就要收斂殆盡了。

我一陣恍惚，彷彿仍置身在新海誠的電影鏡頭裡。老師在黑板上寫下“彼方為誰，誰為彼方”，說黃昏是一個非日非夜而難以名狀的時刻，人的輪廓漸漸曖昧，也許會同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相遇。少女三葉把視線投向窗外，這裡是她的家鄉，雖然這個小鎮風景如畫，她卻只想去大都市東京。她漫不經心地看著黑板上的詩句，全然沒有意識到這正是來自於命運的某種暗示。

“思ひつつ寢ればや人の見えつらむ　夢と知りせばさめざらましを”。這是一首日本和歌，也是新海誠創作這部電影的靈感來源。把這首小詩翻譯過來，應當是：“夢裡相逢人不見，若知是夢何須醒。縱然夢裡常幽會，怎比真如見一回。”

故事就在這個似夢非夢的氛圍裡發生了。

少女三葉與居住在東京的少年瀧在夢境中互換了身體，不同性別的身體和全然陌生的生活所製造出的笑料讓電影的氛圍輕鬆起來。住在三葉身體中的瀧總是大大咧咧、以帥氣的性格吸引了一票迷妹，而三葉通過瀧的身體見識到了高級酒店與咖啡廳並且藉機大吃一通。兩個人約法三章，一旦發生身體交換的情況，就要以日記的形式把當天的所作所為記錄下來。

正是通過這般神祕而奇異的隔空對話，兩個人的生活互相連接而逐漸交纏。正當美好的情愫萌芽的時候，瀧卻發現自己再也不能在夢中與三葉交換身體了，他們之間失去了一切聯絡。瀧懷疑這似夢非夢的奇遇的真實性，他憑著夢中的記憶去尋找小鎮和少女三葉，卻發現這個小鎮早在三年前就被來自於彗星的隕石襲擊，三葉的名字更是赫然列在遇難者的名單之中。瀧勇敢地走進小鎮，他要救回三葉。

三葉和瀧在彗星來臨前的黃昏相遇，穿越了時間的間隔而初次見面的兩人互相叮嚀著不可忘記對方，瀧說：“只要記住你的名字，不管你在世界的哪個地方，我一定會，去見你。”

但是天光倏忽暗去，在他們各自回到屬於自己的時空中後，夢境消散了，他們無可抵抗地遺忘了關於這件事的一切細節，也遺忘了那個最重要的人的名字。

救援計劃有驚無險順利完成，三葉和瀧經歷了種種艱難後終於翻轉了歷史，使得小鎮的人們倖免於天災。三葉自己如願以償地來到東京求學，瀧也繼續在這座都市中生活。兩個人各自過上屬於自己的生活，然而總隱約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等待著自己去追尋，彷彿丟失了一件極重要的東西一般，卻終究想不起來這股尋覓的衝動究竟是為了什麼，不再記得曾經許下的誓言。

兩個應當彼此廝守且幸福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人卻總是匆匆擦肩而過，夢境中美好的交集再也不會發生了。坐在我身邊的小女生已經開始擦眼淚了，我也覺得鼻頭很酸。

我們總會生出這樣的感觸，習慣了孤單和寂寞的人，總是格外相信“命中註定”、“似曾相識”、“一見如故”、“久別重逢”這樣極具命運感的詞語。這或許是因為他們一個人獨自生活了太久，也因為他們相信在某一個角落生活著另一個和自己一樣孤獨的人，他們彼此尋覓而不得，卻總會在某個場合相遇。

“命中註定”這樣的詞之所以能帶給人一絲具有神祕感的、帶著許諾性質的溫暖，是因為它總是激勵著這些孤單的人耐心地等待下去，每一天都要過得漂漂亮亮，每一天都要打起精神來，因為“久別重逢”不知道在哪一刻就會奇蹟般地發生。不管怎麼樣，都不能放棄尋找啊。

“這篇故事當然是幻想類作品，但我相信在哪裡有和他們有著類似經驗，類似思緒的人們。失去了重要的人和場所，但仍然決定要與之抗爭。現在還未相遇，但總有一天絕對會相遇的，始終相信這一點並且伸出手的人。”新海誠這樣說。

我以為這就是結局了，這是新海誠一貫的調性，讓唯美的愛情保留一點哀愁與遺憾。

然而，電影的色調卻忽的明亮與溫馨起來，在東京街頭的櫻花下，在人群擁擠的輕軌站中，兩輛地下鐵交匯的那一瞬，三葉和瀧彼此在車窗中認出了對方，壓在心頭的、鬱郁而悵然若失的心情在即刻間被擊碎，某種塵封的記憶被喚醒了。對視的那一秒，電影院裡發生一片此起彼伏的幸福的嘆息聲。他們倆奔跑著下車，四下張望著急切追尋，終於在街頭相遇。

瀧試探地問道：“我們好像認識？”三葉還未開口，眼淚就已不可控制地滑落。

在這一刻我格外能體會徐志摩說出這一句話時的心情：“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唯一知己，得之為我幸。”雖然這樣的橋段早已在各式各樣的故事裡被用濫了：藤井樹小姐覺察到少女時代的自己曾經被另一位藤井樹先生深深地喜歡著，寶玉欣喜地望向黛玉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在很多不同的情節裡，愛情總以一種重逢的方式回來；然而每一次，我們都仍是忍不住地落淚，由衷地為主人公們感到歡喜。這大抵是因為我們總是相信，總會出現一個與自己無比合拍的人，和ta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輕鬆、自然而愉快的，就像早已認識了很久的那般默契——與ta的相遇就像是一場理所當然的重逢，是命中註定。等待的過程也許是煎熬的，但也總是值得的。

新海誠曾說，他希望動畫對觀眾而言是像創可貼一般的存在；受傷時可以用它加速傷口癒合，復原後便撕下它、無需留戀。

對我來說，《你的名字》更有另一種強大的治癒能力：無論如何，我們都要相信會有“久別重逢”發生。我會堅信這一點，並且永遠地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