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停步時，記得轉身啊

我對日本文化的瞭解實在有限。自以為熱愛電影，可除了黑澤明、宮崎峻，就再也說不上別的日本電影大師。書架上的日本元素，不外乎夏目漱石、谷崎潤一郎、大江健三郎、三島由紀夫和村上春樹。流行音樂？我當然知道日本是音樂大國，卻也特地侷限了自身聽歌的範圍，除了早年間迷過的中孝介和深受日本流行音樂影響的八九十年代港樂，連濱崎步都沒聽過幾首。說起我對日劇的印象，還停留在二十多年前的《東京愛情故事》。

《你的名字》這部橫空出世的動畫電影，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讓我想起了《東京愛情故事》。

相遇與重逢永遠令人心潮起伏。在錯開的時空裡，錯不開的是相遇時交會的一剎那火花。白衫少年，長襪少女，是神祕的力量讓白天也懂得了夜的黑；小鎮青山，都市霓虹，各自走過了很長的路，卻又不再記得彼此的名字。

當我默默疏理所有劇情，才發覺這不過又是一場太過現實的夢。在夢境中記得的一切，在夢醒後會被現實慢慢吞噬。夢中的繁星麗天，拼了命也留不住。於是，我們只能寄希望於一次重逢。

一次不知是否會來、何時會來的重逢。也許是在小鎮如詩如畫的風景裡，也許是在東京排山倒海的車流中，也許是在隕石無情墜落的廢墟邊，也許是在醒後不再自知的迷茫裡……就像我們的人生，活在平淡的每一天，不記得追尋著什麼，遺忘了什麼。在無趣的日子裡刻意保持一點點自尊和清高，又總期待著發生些什麼。只需一次重逢，就可將這日子點亮。

以往看電影，字幕滾動時，觀眾們總習慣奪門而出，不管片尾有無彩蛋，不管歌曲好聽與否。而當《你的名字》片尾曲播放過半，我輕拭眼角淚痕，回頭卻還看到坐席未空，大部分觀眾並未急著離場。這次，換我匆忙離開。

我怕在人群中留下自己哭過的證據，我怕沉湎於傷感情緒太久會忘了那些該記未記的句子，我也怕我再不躲起來就會錯過下樓的電梯。終於，我還是不記得片中所選用的《萬葉集》是哪幾句。回家翻開錢韜孫先生的譯作《萬葉集精選》，是這兩句：

長月黃昏後，佇立露沾身；
莫問我為誰，我自待伊人。

原來當你一直在問“你是誰啊”，那位“誰”一直在等你。我還是記住了片尾的歌詞：“從我們之間吹過的風，帶來一絲寂寞。哭過之後仰望的天空，十分的澄澈。”

《東京愛情故事》裡，莉香和完治在離別三年後重逢於繁華的東京街頭，莉香還是那個莉香，只是早已將標誌性的劉海剪去。她笑容明媚，故作輕鬆，無人看得出她的眼中是否依舊晴天。她看到完治和里美手上的戒指，笑著說恭喜。然後，莉香和完治又一次面臨告別。就像當年一樣，背對背往不同方向走去，數著一二三，再轉身。他們總是一個轉身，另一個不轉身。待到不再轉身時，便是揮手告別日。

多害怕三葉和瀧像莉香和完治一樣，熬不過漫長歲月的等待，不再記得轉身。他們走過擁擠月臺，奔向寂寞燈火，穿越人山人海，終於在那一刻停下腳步。我在心裡默唸，要轉身啊，記得轉身啊。一二三，一起轉身，才能看見彼此的臉，詢問彼此的名字。才能讓記憶不再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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