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龍貓》 ^-^

這片子最得我心的，就是那些比畫面還要細緻精美的關於人情的描寫，這只是給小孩子看的東西麼，給小孩子做這麼精美的片子，實在有點浪費了。給迅速成長中的小孩的衣物可以馬虎一點，穿不得幾天就穿不得了。母親是這樣想的，看來我也就是這樣給養大的，這無可厚非，就節儉的角度來看，也是對的。在物質極大豐富的年代，這觀點就落伍了。記得侄兒很小的時候，每年都要買很多衣物，穿不了幾次就不能穿了，或者剪了做拖把，或者燒掉，母親有點看不慣，嘮叨過很多次，幾乎成了口頭禪，當然是不管用的。母親口吻裡，也有些替哥哥和我的小時候不平。看來母親也不是不想把我們哥倆的小時候打扮得跟侄兒一樣漂漂亮亮。

兒時所聽到的故事，很少有《龍貓》這樣美的，記得有老人說，村邊的湖底下住著一條大蛇，開採煤礦的人馬在湖底上打鑽，鑽著鑽著就鑽不下去了，鑽到蛇的身子上了，蛇在湖底下打了個滾，湖底上的開採隊就不見了，後來來了一個師的解放軍，來殺這條蛇，他們坐著火車來，火車開進一條長長的邃道，就不見了，原來是蛇張開了口等在鐵路上。湖就在村子邊上明擺著，老人家又說得活靈活現，我也就信了。又聽說陸地是馱在一條鰲魚背上，要不是觀音菩薩站在鰲魚頭上鎮住它，它一翻身，大家都只好沉到海里去。這事是跟著母親去串門，聽一個馬家說的，現在還記得馬家沒有血色沒有表情的眯著雙目的神神道道的面孔，她還抽著一支菸，煙霧彌散在她的臉上，不時地有一口綠色的膿痰吐出來，厚實的象一塊玉。那些天，我覺得腳下的土地是不穩當的，整天提心吊膽，我靠在一面向西的山牆上晒著太陽，心裡想著地底下的鑽頭也鑽不動的比最硬的石頭還要硬的大蛇，還有那條背很滑又極不老實的鰲魚，我覺得牆也不穩當，不可靠，我希望觀音菩薩能一直站在鰲魚頭上，一刻也不離去。好在那只是一個小孩子壓在心底的擔憂，如果有誰在那一刻知道我的心思，引導我崇拜觀音，那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不過這樣的事情很難掛在心上，擔憂了幾天，地還是穩穩當當，也就淡忘了。現在想來，那第二個故事也許還有點來頭，至於第一個，完全是老人隨口編出來哄小孩的。

侄兒小時候常夢見鬼，也夢見過孫悟空，有一回雷雨來的時候，他說他看見孫悟空在雲上面，我問在哪一朵雲上，他就用小手指給我看。我很想知道他夢裡的鬼是什麼樣子，這有點為難他了，好象是嘴長在肚皮上的一種東西，別的他就形容不出來了，我也不好追問，看他的樣子，便是在大白天裡回想那個夢裡的鬼，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侄兒睡著的時候，有時會現出很害怕的神情，還訴諸叫喊與抽搐，是誰讓小孩子夢裡也不得安穩呢。

大人哄小孩，小孩相信了，問大人，大人又說沒這回事，反過來笑小孩子，這是最最可氣的事。小孩子的天真就在這些時刻給損毀掉。但是沉醉於神話的小孩子的問話該怎麼回答呢。

有一回，侄兒與屋後的小孩就一個問題發生爭執，問到我頭上。侄兒說：猴子能飛。維維說：豬能飛。這應該不矛盾啊，我就很公道地說：都能飛。侄兒的臉明顯暗淡下去了，這不是他要的答案。我只好補充說：不過猴子更會飛，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這下子他倆都滿意了，還象來時一樣，念著猴子能飛豬能飛，興沖沖地跑掉了。我很安心地做了一回騙子，能夠如此真切地融入一個神話傳說很是難道。孩子的夢會自己醒來，我何苦做那個破夢的人，而且孫悟空豬八戒還是一個比較難道的美夢，大人們編了它，為何又要去破它。

適合小孩子聽的傳說太少了，新編的又充滿了教訓，而且粗製濫造，很明顯，是隻給小孩子看的東西，做這件事的大人沒有一點誠意。我是不希望從新來過的，能走到今天這個樣子，實在是僥倖極了，再來一次，很難有上一次的幸運。我很感激父母，他們盡了他們的力，而沒有逼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情。我很感激田原湖灘與村巷，在這些地方玩耍時的我受到了享用一生的教益。它們以驚人的速度凋蔽了。

三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