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記憶更深的地方，大概就藏著“永恆”

今年的第一個雪夜。

打開文件夾裡的《輝夜姬物語》，像是第一次看似的，仔仔細細重溫了一遍。2015年10月的一天，我是坐在品六宿舍的桌前看的，一晃竟過去了五年。影評裡說，輝夜姬在人間停留的時間也不過四年。

從天上降生於人世，再被種種人事推回月宮，一切始於情，終於情，都像是宿命。人人都愛她，這種愛難分對錯。父親將她視為上天賜予自己的珍寶，揣度著天意，想給她極致的幸福，他的努力在外人看來是可笑的，竭力籠絡的貴客們，只將他看作鄉下來的暴發戶，高看一眼也不過因為他湊巧是那個養育了輝耀公主的人。輝夜姬長大到京都後，他不再將自己視為小公主的父親，而是卑微侍奉著公主、為她打點一切的下人——兩人也漸行漸遠。可他的一切努力，也不過是將輝夜姬培養成一位真正的公主，得到他眼中至高無上的幸福，這是他從竹子中小心翼翼捧出輝夜姬時，就立下的誓言。他的餘生都是為了完成這個使命。只是在最後，輝夜姬即將跟隨月宮眾人遠行時，竹取翁流下的，僅僅是一位父親的淚水。

京都貴胄們的愛，因摻雜著各種各樣的慾望，而顯得複雜，卻也更加淺薄簡單。蓬萊玉枝是漏洞百出的騙局，熠熠光輝來自一旁小廝擺出的鏡子，漫不經心到連工匠們的工錢都不想支付，這出空手套白狼的鬧劇，只顯出所謂“心意”的廉價。火鼠裘也是假的，即使事主也是在火燒試驗之後才發現，但他的捶胸頓足，不過是惱恨一場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生意罷了。龍首之玉和佛之御前缽也如照妖鏡一般，前者將“勇士”的虛弱不堪昭然揭示，後者讓巧言令色者無處遁形。值得一提的是，當拿著小花的儒雅文士，用華麗澎湃的辭藻向輝夜姬描繪一出山野生活，這讓輝夜姬的雙眼第一次煥發出光彩。不過，一旁流露出嚴肅而悲憫神情的母親，似乎看透了一切，她輕撫著激動不能自已的輝夜姬，略施小計就讓簾外舉花的人原形畢露。這一次的騙局，讓輝夜姬真的傷到了心。最後一個看起來最年輕、說話時神情也最單純的人，在拿燕子貝殼的時候，以滑稽的姿態摔死。也正是此事，讓輝夜姬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愛她的人中，還有童年的玩伴舍丸。說不清輝夜姬的依戀究竟是對他，還是對再難回去的山村和童年，只是兩人都無力推開面前那道屏障，輝夜姬只能放下馬車簾子哭泣，他也只能在南柯一夢後背起竹簍，繼續自己原本的生活。拿著小花的求婚者和舍丸，都作出過類似的承諾，也是唯二讓輝夜姬動過心的時刻。諷刺的是，兩人的許諾都是鏡花水月——前者在進行一場自以為別出心裁的獵豔遊戲，後者則真的能將家族和所謂的責任全然拋卻嗎？

這也是輝夜姬的悲哀所在，她沒有出路。心之所向的，再也回不去了。賞花時無意衝撞到她的一家人，讓她明白即使自己初心未泯，也再也不能變成曾經的小竹子。而一旦有了棄世而去的心志，任憑如何掙扎，也難違天意。只是羽衣飄逸端坐寶車之上的她，雖然臉上已無憂無喜，但在回望塵世的時候，還是會流淚。記憶能消除，但鐫刻在靈魂上的，曾經存在過的留痕，將永不磨滅，就像剛剛學會說話的輝夜姬第一次聽到那首童謠時，就懵懂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