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在《論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曾講到:“悲劇就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從這句話,我們可以得出悲劇的兩個本質。其一:悲劇表現的是“人生有價值的”,其二:這種具有人生價值的東西的最終結果是“毀滅給人看”。
“總有人說我愛發呆。”
隨著一句自述和寥寥幾個場景對話的勾勒,觀眾很快便被帶入了昭和時代的日本,同樣很快地就會發現帶我們走入這個時代的主人公是這樣一個“簡單”的性子(人設): 她小小的、軟軟的、甜甜的,或輕仰著頭微笑,或微低著頭髮呆,總是極力的避免引起他人的注意,而他人也總會莫名其妙的“無視”她。
一個迷糊的、無害的、樂天的日本底層女性,這就是女主的基礎人設,同時也是全片的切入角。
“雖然生活不易,但孩子們仍是歡快的。”
在影片的前十五分鐘,當女主還處在純粹的孩童世界的時候,整部影片的氛圍就如女主一家從外婆家返回時在海灘上看到的天空一樣,洋溢著暖色調的溫馨和夏日傍晚特有的閒適。而穿插在這具體的現實日常之間的則是兩段充滿孩童色彩的“幻想”,這兩段“幻想”除了讓我們莞爾一笑外,也令這桃花源般的生活多了一分如夢似幻的虛無感,就像陽光下的肥皂泡,斑斕而脆弱。
在影片的11分鐘處,影片配角之一的哲出場。哲的此次出場帶來了全片第一抹悲劇色彩:
這場女主和哲的對話有兩個主要的作用:
其一:交代哲本人對大海的厭惡以及原因,一是來源於懶惰酗酒不肯下海工作的父母,二是來源於以海軍身份(因海軍徵召)死於大海的哥哥。
其二:死亡和戰爭開始逐漸顯露出它們的面孔。
在影片的12分鐘處,導演以一幅照片,一張鉛筆畫做了一次非常重要的轉場:曾在前面出現過的女主的哥哥加入了軍隊。(上一分鐘哲剛剛提到因參軍而死於大海的哥哥)
在影片的15分鐘處,女主得到了有人上門提親的消息,這標誌著全片由此正式進入成人視角。同時在女主的歸家路上,女主再次遇見了哲,而此時的哲卻正穿著日本海軍軍服,走上了他自幼便厭惡,便恐懼的人生道路。這種宿命般的無奈和無力,正是個體意願被社會洪流所裹挾和壓迫的結果。(回看這一場景時,我腦海中總浮現《教父》中帕西諾成為教父後那張年輕卻充滿陰影的臉,同樣的出場時就表明了自己對家族生意的抗拒,同樣的宿命般的成為了自己過去最不想成為的人。)
在影片17到36分鐘之間,影片延續了開頭時的“歡快”風格,以女主迷糊的人設以及初至新環境時的磨合期編織了不少的笑點,將本較為艱苦的生活樂觀化,將偏向悲劇色彩的素材喜劇化處理(做雜糧飯),將極具悲劇色彩的素材平淡化處理。(對了無音訊的哥哥的擔心)。這一手法不僅僅出現在影片的這一部分,而是貫穿全片始終,成為影片處理內容和情感的主要手段。
在36分鐘處,戰爭和死亡再次以直接的形式,以清晰的面孔出現在了女主的生活,也就是觀眾的眼前。
雖然涉及女主生活的片段依舊伴隨著笑聲,但隨著時間線(影片的同時也是歷史的)的推進,影片在細節處也越來越多的出現了偏向悲劇色彩的元素:
在影片的54分鐘處,女主出現了一句和人設似乎不那麼相符的臺詞:
女主說出這句臺詞的背景和原因是此時的日本物價已經飛漲到底層居民難以承受的地步。這場戲其實也重申或者說明確了全片都是圍繞著身為日本底層女性的女主進行展開,我們從這部影片中能看到的,也就是在此人設下的女主所能看到的。
隨著時長過半,影片內容從女主的日常生活也漸漸轉變為戰爭和死亡的投影,而且這一轉變並不是鏡頭轉向了他處,而是戰爭和死亡開始漸漸吞噬原有的正常生活,將後者擠出了鏡頭。
在影片的65分鐘處,哲再次出現在了女主的生活中,並在立下了十分標準的flag後和女主做了訣別。之後鏡頭一轉,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就是女主哥哥的死訊。在影片前半部,哥哥也正是在女主和哲的對話戲後參軍而去。
影片對這場祭拜戲依舊採取壓縮篇幅和淡化色彩的雙重手法,一方面極盡簡潔之能事,一方面用之後夫妻鬥嘴所帶來的喜劇色彩沖淡哥哥死亡所帶來悲劇色彩。這場戲之後的影片首次出現的空襲戲依舊如此處理,以女主公公“假死”的喜劇感轉移觀眾注意力,淡化空襲帶來的緊張感和死亡威脅。
在影片的85分鐘處,影片出現了第一次直接的死亡:死於空襲的晴美。
當晴美的母親也就是女主丈夫的姐姐(想不起女主該給她叫啥- -。)在女主床前悲痛不已時,女主的婆婆,晴美的外婆上前安慰晴美的母親:“不要這樣了,該去分發豆腐了。”
這句看似荒誕的話,細細品來卻包含了無數的心酸。
此時此地死亡已成常事,人們見到了太多了死亡以至於哪怕是親人愛人死去也不能花費太多的時間去哭泣,因為活著的人還要活著,還要利用這些悲痛的時間去給活著的人討一份活下去的憑仗。
在影片的90分鐘處,我們看到了女主第一次展現出不同以往的“姿態”:歇斯底里,不顧一切的撲滅掉入家中的燃燒彈。
“我已經失去了那麼多,又怎麼能讓你在我眼前奪走剩下的。”
在影片的97分鐘處,一隻代表家鄉的白鷺落在了女主面前,女主追趕著催促著它返回廣島,返回她心中的家,返回她心中最安全的地方。
而在影片的幾分鐘後,便是廣島遭到原子彈轟炸的戲份。
影片108分處,天皇宣佈投降。女主聽到廣播後悲憤不已:
“為什麼
這不是一開始就做好覺悟的事情麼
不是說要戰鬥到最後一個人的麼
現在這裡還有五個人呢
明明我還有左手還有雙腳”
“我的過往 就這麼煙消雲散了麼
我一直認為合理的東西
我一直為之忍耐的理由都飛走了
從海那邊來的大米和黃豆
都是用這些東西做成的吧
所以我們得在暴力中屈服麼
好希望自己還是那個什麼都不想只會發呆的笨女孩啊”
為什麼?
如果最後的結果是認輸的話, 那麼這場戰爭的意義在哪裡?那些因這場戰爭而死去的人,那些因這些死去的人而悲痛不已的人又為了什麼 ? 如果這場戰爭是無意義的 那麼那些死去的愛我的人我愛的人,就這麼無意義的消失了麼?
哪怕他們的死是為一個無望的口號,一個不知所謂的旗幟,這至少有一個寄託,有一個說服他們去死,說服我們接受他們死去的理由,可現在,就這麼全都消失了麼?
我忍耐的理由,還有那些死去的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就這麼像蒲公英一樣飛走了麼?
如果說《螢火蟲之墓》帶給人的是,眼見兩個孩子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而又無能為力的直接作用在身體上的難受和不適,那麼本片帶給我們的則是朝昔相處,血脈相連的人突然的離開了你的生活,離開了你的生命,你甚至還能在房間中嗅到他的味道,可卻再也無法觸碰他的指尖所帶來的無奈和無力,還有莫大的悲哀。
這種悲涼 悲哀 悲傷之意在全片中一直被刻意的壓制篇幅和淡化濃度,也使得觀眾對這些悲劇色彩的情感反應被延遲,但這種情感反應並未因時間的錯位而變弱,反而在不斷的堆積中越來越多,最終爆發。
“你不知道吧,在鄰保館前死去的士兵好像是我的兒子,我當時竟然沒有發現。”
到這裡,想囉嗦的也差不多講完了。也想過要不要把和好友討論的一些關於本片的爭議補上來,後來想想也就算了。
只想說,讓戰爭永遠停留在歷史和藝術創作中吧。
式微 式微 胡不歸?
動畫信息
原 名:この世界の片隅に
又 名:謝謝你,在世界角落中找到我(港) / 謝謝你,在世界的角落找到我(臺) / 在這世界的一隅 / 這個世界的角落 / In This Corner of the World
首 播:2016-11-12(日本)
IMDb:tt4769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