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耶格爾失敗的民族發明

巨人139話以後“艾倫殺了他媽”，“三笠手刃艾倫”“我為小夥伴拿綠卡”這些急轉彎情結讓大部分粉絲難以接受。所謂海的那邊是敵人，海的這邊是小丑！艾倫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自相矛盾的不典型角色。巨人的故事也似乎荒誕起來。 然後 艾倫綠了！三笠嫁人了！帕島陷落了！自巨人139話後的加頁發佈開始，這類哀嚎又迴盪在巨人粉絲的世界中。更有想象力強的朋友，給馬臉阿讓加戲，在巨人這樣一部戰鬥番的結尾點綴了些佐料。也有人試圖給巨人蓋棺定論一個虛無主義，軍國主義之類的標籤。這些偏離劇情的討論，除了能讓大受震撼的觀眾停止思考以外，作為離開劇場時的喧譁，也許是廣大粉絲試圖藉以消解巨人結局之荒誕感的一種安慰吧。 然而，當我們試圖積極的設想一個不同於諫山老師的139話，結果恐怕更讓人感到無趣。無非是艾倫壓過了拯救世界小組，就是三笠，萊納等人，踏平了世界，一人之力營造了一個艾爾迪亞全球統治的新世紀，而帕拉迪島中耶派和義勇兵，原兵團組織，女王的宮廷勢力之間的矛盾如何處理，作為拯救世界小組之中的阿克曼人三笠和兵長，榮譽瑪萊人萊納，皮克和亞妮該對艾倫該作何態度，舊世界中殘存的其他國民如何處置？這些問題無不形式複雜前景黯淡。取代瑪萊建立一個名為艾爾第亞帝國的新瑪萊似乎是最容易的道路。面對廣大的征服地帶，不想重蹈王室被推翻撤至孤島的覆轍，又要保全艾爾迪亞人的自由，重起下一個兩千年更加殘暴虛偽的統治恐怕是可以想見的。如果這樣，艾倫所謂的自由不過是化身弗里茲王再和尤彌爾再虐戀兩千年罷了。這些都不是想要繼續生活的人們應該面對的。如果艾倫一意孤行帶領耶格爾派踏平世界，這個角色就變成了一個獨夫，巨人淪為二流爽文水平。 其實事情發展到地鳴，一切都晚了。正如阿爾敏在某刻的發問，非要這樣不可嗎？“我們”有沒有其他選擇。其實阿爾敏犯了一個根本的錯誤，“我們”到底是誰。這也是所有有著各種艾爾迪亞人認同的人一直犯的一個錯誤，他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們暫且跟隨阿爾敏的疑問設想一番，大家就會理解為什麼說艾爾迪亞人有基本的認知問題。 艾爾第亞人的定義不同的勢力有數個不同的版本。首先是王室的版本，作為艾爾第亞帝國的正統，他們曾帶領艾爾第亞人犯罪無數，現在他們悔改了，帶了一部分人上帕拉迪島又清除了牆中人的記憶，他們認同的艾爾第亞人就是帕拉迪島的牆中人，是世界上最後的人類，對這個他們來說，在世上活著就是勝利，無所謂對錯。在王室統治之下有權享有短暫的牆中幸福，而被拋棄的舊大陸遺民則不在其籍。第二個是馬萊的版本，馬萊認定能夠變為巨人的都是艾爾第亞人，形成了種族主義的定義，再套上一個惡魔尤彌爾及其子民和英雄荷洛斯的一體兩面的典型歷史敘事，作成集中營統治的合理性。第三個是格里沙耶格爾為代表的復權派的版本，針對被奴役的馬萊集中營社會和馬萊的惡魔子民敘事，發明出一套開拓者尤彌爾與顛覆者荷洛斯的另一套典型敘事，作成反抗瑪萊集中營統治的合理性。第四個是艾倫從尤彌爾哪裡的得到的版本，被王弗里茲奴役的人民中，一個女孩意外得到了力量，她為王室侵略，也為王室建設，為他繁衍後代，而她最後被弗里茲王的三個女兒分食，她之所以不反抗是因為愛上了王。所以尤彌爾是艾爾第亞人的母親，王室是艾爾第亞人的毒瘤，艾爾第亞人都被王室害苦了。艾爾第亞人的自由任重道遠。作成尤彌爾了從巨人之力以及其責任中解脫出來的合理性。所有艾爾第亞人都被這幾個版本的敘事交叉感染著，搞得頭昏眼花，他們互相殺戮與啃食，忙著製造仇恨，也忙著製造認同。而做出的大部分決定仍然愚蠢至極。 在肅清島內巨人以後，海邊的帕拉迪島人第一次以相對準確的尺度體驗了世界，然而他們對世界的觀念仍是血淚鑄成的二元結構。以艾倫為典型來看，在他有限的經歷中，最早期他認為牆內是人類，牆外是巨人，世界上只有帕拉迪島牆中人是主角，他這時有著王室欽定的牆中人的認同。在巨壁被破之後，從巨人嘴中得生的艾倫感到了自身的弱小，世界似乎隨時要吞噬他。然而隨著瑪萊三人組的暴露，牆中政變對歷史祕密的揭露，還有地下室中的材料出現，艾倫，還有大部分帕拉迪島人，認識到牆外是遠為複雜的，相對於更大的世界，對自身所在的共同體的概念也開始更新為格里沙的復權派版本。但他們的認知格局還是維持著老一套意識形態的二元敘事，而他們潛意識中的弱者定位更是堅固。艾倫在海邊對阿爾敏說“海的那邊是敵人。”這暴露了他的認知。實際上，海的那邊有很多國家，最近那個國家是馬萊，馬萊裡的艾爾第亞人被馬萊裡的馬萊人奴役。上島的巨人也曾是艾爾第亞人。但是艾倫一時改不了他二元結構的認知。正是這個結構致命的影響著帕拉迪島的命運。 帕拉迪島人在開始接觸島外世界的時候，剛好也是被地下室釋放出的艾倫父親製造的意識形態開始影響的時候，格里沙耶格爾的那套材料是針對馬萊等國中艾爾迪亞人被壓迫奴役的集中營社會搞出的煽動性敘事，而世界各國正處在被馬萊的巨人戰爭威嚇的狀態中，對擁有巨人力量的艾爾迪亞人正是歧視頗深。兩相作用，讓帕拉迪島的新人在接觸外界的過程中不自覺的背起了巨大的名為艾爾第亞的包袱，實際上是被迫為敵人馬萊的行為牽連而負責。雖然犯罪的主體都是血統意義上的艾爾第亞人，然而正如阿讓對賈碧所說，兩千年前的事為什麼今天的人要為之受累，實際上他想說的是，那些艾爾第亞人的事，為什麼我帕拉迪島人要受累。因為流行的反艾爾第亞歷史是馬萊人發明的，利用艾爾第亞人的巨人戰爭也是馬萊人在打，馬萊高超的一體兩面的統戰技術讓帕拉迪島人剛出島就在外交上處在大劣勢。人總是容易被煽動的，帕拉迪島人深刻的孤立感造成強烈的暴力欲，套上一層耶格爾的民族敘事就變成能使人願為之流血的意識形態了。艾倫正是這一套材料的直接受益者。他直接從這套東西中得到了使用終極暴力的合理性，他的腦中，大艾爾迪亞壓倒了小艾爾第亞，就是泛艾爾第亞的認同壓倒了艾爾迪亞帝國的認同，也壓倒了帕拉迪島的認同。他為了尤彌爾的自由，也就是他認為的所有艾爾迪亞人的自由，先背叛軍政府，再背叛調查兵團，然後背叛義勇兵和他哥哥，最後來了一個亢龍有悔，在幼馴染和耶格爾派中選擇了前者，也就是背叛了耶格爾派。艾倫連續的冒險行動和反覆背叛，以無數人的犧牲為代價，以個人之力，把巨人的力量從艾爾迪亞人之中暫時拔除出來，換來一種形而下的救贖。以此解放了尤彌爾。他個人變為始祖毀滅一切時短暫的自由時刻對於一個牆中本該一無所有的孩子來說，的確誘惑太大。而他身邊每一個迷迷茫茫而沒能提前改變路線的帕拉迪島人，都是被愚蠢的二元認知結構裹挾著的受害者。 %艾爾迪亞人是個缺少精英的民族。 牆外艾爾迪亞人被外邦人奴役，都屬於天然的無產階級，雖然能夠形成地下運作的會黨組織，但只能從耶格爾這種小知識分子家庭誕生出民族革命理論家。又因為格里沙耶格爾半瓶水的歷史政治水平，便選擇了有限條件下最可靠的對抗形的建構方式，但就是這樣一套簡單的材料，在沒有發明能力的一眾同志中，也把格里沙推上了領袖的位置。這決定了他們的組織上限不高，很難圍繞其建構新共同體。事實證明，他們連一代人都延續不下去，格里沙這個新艾爾第亞民族的發明者本人甚至連自己的兒子都統戰失敗，兩個兒子最終沒有一個認同他的帝國建構。他們都被迫乘坐父親製造出的破船，並在它擱淺的孤島上，各自尋找材料，製造一艘能夠駛向真正深海的方舟。格里沙這個人實在是個典型的小知識分子。同時作為一個有些權力的男人，就不可避免要造成悲劇。尤其艾倫生母的恐怖之死，格里沙耶格爾在全部同志以及自己的妻子都變作非人以後，仍然能夠用同樣的理想作理由支撐自己在一個新國安樂的生活十年，艾倫的母親她在格里沙離開家當天，被格里沙變作巨人的前妻生食，雖然單看139話，是艾倫莫名其妙的設計，但恐怕是隻有能和王虐戀兩千年的尤彌爾這種女人才能想出的橋段吧。 牆內艾爾迪亞的領導者王室們，更是一群假精英，在從前是廣大帝國的征服者，自我腐化受曾經被征服的民族推翻以後，逃到島上連一個反攻大陸的意識形態也製造不出來，更恐怖是喪失了基本的求生欲了，只想苟延殘喘享受牆中最後的日子。這樣一來，不選擇對抗的王室成了帕拉迪島的僭主，對帕拉迪島作的都是負建構，消除歷史，吸取資源，弱化整體以維持自身。搞到最後不得不革命的帕拉迪島只能組織出一個簡單的軍政府來，這群革命者內部並不團結，三個兵團除了不得不反對王室的立場以外，幾乎沒有什麼能夠哪來作為建設新共同體的材料。軍政府排斥貴族，由於階級構成天然親和平民，革命先鋒調查兵團更是一群失去家園和本就無家可歸的無產階級。失去貴族們和教會等的社會聯繫，新政府還得利用王室的信譽遺產來維持統治。這群革命者完全沒有民族發明能力，極其渴望理論指導，格里沙耶格爾的老材料又恰當的被髮掘了出來，而這種階級構成的新政府又為對抗世界的民粹主義直接開了大門。事情就變得不好回頭了。如果說實在要找個能使狀況變好的節點，那就是瑪利亞牆奪回戰的時候。調查兵團的埃爾文本可通過此戰更新在新政府中的地位。以他的能力說不定能走一條新路出來。結果卻被心軟部下在最後一刻從這個殘酷世界的面前放過了。單純政治性的講，就是刻薄而偏執的講，利威爾在很多事上要負責任的。最初他從內地軍團勢力中保下艾倫後，明顯控制力不足，在艾倫作出犯規舉動後，只會把他關起來，暴露了領導智慧的缺乏。利威爾在對埃爾文的忠誠和私人感情之間分辨不清，雖然他的定位就是個執行者，但是很多戰術制定上竟然對埃爾文完全沒有建設性幫助，絕境中只會源於信任期待團長負起所有責任，帶領戰力明明最強的自己走出困境。 受叔叔的影響，也就是間接的受了上一代牆中之王的影響，利威爾在此戰的最後關頭產生了一種禪宗式的恍惚感，讓他的刀也慢了，沒有在第一次交鋒中殺死吉克，也沒有能狠下心來讓埃爾文負擔他才最適合的責任。作為一個阿克曼人，他出生就是天然的帕拉迪島人，是排斥任何形式的艾爾迪亞認同的。卻沒能給帕拉迪島民族的建構作出應有的貢獻。 小知識分子格里沙的兒子們雖然都感到父親的民族發明沒什麼感召力，不願意走父親的道路，但是他們自己的發明能力更差，相反遺傳的野心和激情一個比一個澎湃。在政治能力上兩個兒子還不如他們的父親，一個比一個更像笑話。艾倫評論的太多，吉克難道不也是個小丑嗎？小丑格里沙在地下活動之時，強硬的逼迫自己的孩子揹負馬萊與自身的雙重使命，因為自己差勁的民族發明水平，沒能把兒子從馬萊的基礎教育中統戰出來。而作為達不到父母要求的孩子，吉克在外界感受了原生家庭缺乏的溫暖後，竟然果斷的背叛了原生家庭和出生的組織。在他害死母親與父母的同志後，竟然變得前所未有的輕鬆快樂。而在得到獸巨人的力量後，又鬼使神差的以馬萊的名義出發進行著父親一直想要他實施的計劃。遇到艾倫後，明知帶弟弟回馬萊是什麼結果，還是莫名其妙的升起一種名為拯救的責任感來。本來早該死的人，在用下毒等手段殘害無數以後，搞出了一個閹割計劃，想要帶領大部分根本搞不清狀況的艾爾迪亞人一起贖罪。最後被弟弟用另一套比他稍不荒誕的東西打敗，迎接了早該到來的死亡。可以說，吉克是主要角色中認同關係最混亂的人，一生都是自己的暴力陰謀秀。 在帕拉迪島人與義勇兵接觸以後，義勇兵提供的看似完美的反攻計劃對軍政府太過誘惑。然而這個領導層的人普遍缺少老王室老貴族的謹慎政治習慣，在判斷出瑪萊是敵人以後，對聲稱有共同敵人的義勇兵很自然的產生共情，加之對義勇兵提供的外來技術之渴求，輕易便接納了他們，缺少埃爾文團長的調查兵團更是一群裡外不待見的冒險家，恨不得和義勇兵拜把子。島外活動初期軍事專家們外交上遇到困境，此時吉克聲稱的與始祖接觸發動地鳴計劃竟然變成了唯一的備選方案。帕拉迪島人被迫和數年前對自身實施瘋狂暴力的勢力合作。艾倫被他強烈的復仇欲和變態的野心驅動，單邊催動了對馬萊奇襲。因為對馬萊奇襲作戰的勝利衝昏了頭，高層喪失了基本的判斷力，只有利威爾有一半出於情感選擇暫時控制吉克。普通帕拉迪島人根本不瞭解閹割計劃，只想地鳴發動對抗全世界獲取安全，就像島上還有巨人的時候一樣，還想要不惜一切對抗自身以外的一切存在。艾倫通過他們進入了哥哥吉克設定好的路線，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後的道路上。 巨人是個很好的反思作品。如果我們認真的省查歷史，現實世界可能很多時候比藝術作品荒誕的多。格里沙縱然是失敗的發明家，可是也沒有人能替代他做那些工作，這便是所謂使命吧。如果是作為阿克曼人三笠，捲入了艾爾第亞人主導的時代的洪流中，一刀砍下變為始祖的艾倫的頭，便是她的宿命中不能逃避的使命。這也證明她從不成熟的愛中掙脫出來，在廣大的世界和一個不那麼愛自己卻特殊而強大的人中選擇了前者，其實是對尤彌爾的另一個救贖。其實是選擇了理智，告別某種迷狂。生活總是要繼續的。有時候面對痛苦的現狀需要的首先也是一刀砍下的心力。畢竟未來的事誰也不好預測，眼下恐怖的怪物還是要先處理了才好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