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與千尋》：多年後的回望

如果我在這樣一個美麗的故事中會是怎樣的角色呢？大概是水上列車中那些面容模糊、匆匆離去的乘客吧。

《千與千尋》是我看過的第一部宮崎駿的作品，在這之前所接觸的動畫還基本都是《小鯉魚歷險記》《哪吒傳奇》這種幼齒向的，所以當時《千》於我來說是一種很特別的存在：是它讓我擺脫了動畫就是拍給小孩看的觀念的桎梏。自此之後，我就陸陸續續地把宮老爺子的作品補完了，只是因為心智尚淺的原因並未對宮老爺子的作品有更加深入的理解，只是單純的喜歡影片中悠揚的音樂，明麗的畫面和夢幻的情節。現在想來，這既是我的幸運也是我的不幸：一方面，我能以純粹的兒童視角觀看，避免一些無謂的過度解讀；另一方面，宮老爺子的作品也確實不是淺嘗輒止就能理解的，當時的我總是在觀影過程中感受到一種無解的憂傷，這種憂傷既不是來自於情節，也不來自於人物性格，而是隱匿於整部影片的底色之中，而我只把這當作我的錯覺選擇性忽略，直到我漸漸對宮老爺子有一定的瞭解之後，才明白這種憂傷源於作者的人生經歷和世界觀。因此，無論是上次的《龍貓》，還是這次的《千與千尋》，都給我提供了一次絕佳的機會：讓我以成人視角再次審視這部作品，進而比較兩種視角下的《千與千尋》。起碼在我去觀影之前我是這樣想的。

遺憾的是，由於年代久遠，所以情節上很多細節都記不得了，在加上當時並沒有寫東西的習慣，比較是不可能比較了，只能勉強記錄一下當下的觀影感受（沒準等以後老了還能比較）。首先令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千尋，她具有宮老爺子作品中兒童形象的一般特徵：善良/樂觀/堅韌，用宮老爺子自己的話說就是具有“energy to live”。而千尋在這部作品中的特殊性在於：她始終清晰地知道什麼是屬於自己的。她清楚地知道新學校再好，但是那些屬於自己的朋友/記憶終究是要失去了，她知道空蕩的集市也有它的主人，她知道憑空出現的金子並不應當屬於某個人，在一群魔法豬面前她也能清楚地分辨出屬於自己地父母。而影片中作為千尋反面出現地就是貪婪，不僅表現在因貪吃而變成豬的千尋父母、為了攫取利益無所不用其極的湯婆婆，還有在無臉男面前阿諛奉承地烏合之眾，值得注意地是，在影片中千尋曾對玲說：無臉男留在這裡才會變壞，似乎也在意指：由湯婆婆經營的店就是貪婪與慾望的化身，因此在一開始，真誠的千尋才會在此格格不入，而在影片結尾，這家店也因為千尋的出現而有所改變（開始無謂的過度解讀）。

除此之外，我認為貫穿全片的一條線索為虛幻與真實的關係。何為虛幻？即錢婆婆所言，魔法創造出來的東西皆為虛幻。無臉男用魔法變出來的金子最終枯萎成一堆塵土，被錢婆婆施法過的事物也都換了他們本來的樣貌，甚至於整個溫泉屋都在魔法的籠罩下顯得虛幻而迷離。何為真實？但凡是傾注了時間和感情的事物皆為真實。寶寶和千尋的友誼是真實的，白龍和千尋的愛是真實的，因此在千尋離開了這一處虛幻之地後，所帶走的只有錢婆婆送給她的頭繩，因為它寄託了朋友們的情感和時間。唯有真誠的心能分辨出虛幻和真實，因此千尋才能破除魔法的迷障，拒絕無臉男的金子並最終辨識出自己的父母。而貪婪如湯婆婆，還需要白龍提醒才能發現“最珍貴”的東西被掉了包，因此我忍不住懷疑，湯婆婆最珍視的事物真的是寶寶而不是金錢嗎？她只是在寶寶的房間用物質堆砌出一座城堡，而不肯花時間和精力經營和寶寶的感情，也難怪她認不出施了法術的寶寶。電影的結局是千尋和父母回到了外面的世界，隧道的另一頭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都是虛幻，而唯有象徵著真實的頭繩在陽光下微光閃爍。

“別回頭。“白龍對千尋如是說，這或許是因為唯有徹底地表現出對虛幻之地的決絕，才能踏上更為堅實的土地。如今再看到這句話很難不聯想到俄耳甫斯的神話，不得不說，這兩個故事存在著奇妙的對位關係，即隧道的兩端均為相愛之人，然而他們即將要面對的未來確實截然相反的：俄耳甫斯的不回頭是為著重逢，而千尋則是為了別離，然而事實上的結局卻戲劇化的逆轉了：俄耳甫斯的眷戀回望使愛人魂飛魄散，而千尋卻最終抵制住了回首的慾望，從而擁有了可能與白龍再次在人間相遇的未來。

此次的觀影也是我對童年的一次回望，遺憾的是並未看到過去的自己，不過或許這樣我才能像千尋一樣更加義無反顧地走向更為堅實地未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