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連結的青春童話

上週日睡到中午，終於去看了拖了幾個星期的《你的名字》。雖然已經上映了一段時間，場次還是排得滿滿當當，可見在香港也票房成績不俗。看完之後，晚上回家又把《秒速5釐米》和幾部短片看了，發現新海誠來來回回都在圍繞差不多的主題講故事。男孩女孩，青春期的純愛，距離，緣分，約定，牽掛，偏遠的家鄉，城市（東京），有時還有貓。陸續看下來，也基本明白為什麼說《你的名字》是他的集大成之作。


在新海誠所有的男孩女孩雙線故事中，空間上的分離是一貫的背景和主題，而藏在其背後，心靈的“連結”也始終是故事的靈魂和感人之處。《你的名字》的不同之處正是將這種“連結”從暗處挖掘出來，變成顯性的主題來探索。借用《奔向你，奔向深處的原風景》（原文：https://www.douban.com/review/8073775/）中的解釋：

      宮水三葉的外祖母帶著靈魂調換後的三葉和四葉到神體供奉神靈的途中問她倆是否知道「むすび」，說土地氏神的名字也讀作むすび。老人說，這個古老的名稱同時象徵著幾種深刻意義：
 「將線繞在一起是一種むすび，把人和人聯繫在一起也是一種むすび，時間流逝是一種むすび，這些都可以用同一個詞語來表達。它和神靈的名字相同，因此也擁有著神靈的力量。我們代代相傳的編繩工藝「組み紐」也是一種帶有神力的技藝，它反映著時間流逝的狀態。」
「聚攏成形，扭轉纏繞，時而回轉，彼此中斷，接著又相連。這是編繩，也是時間的象徵，這就是むすび。」
「水也好，大米也好，酒也好，只要進入了人體內，就是一種むすび。進入體內的東西會轉化為能量和靈魂相連接。」
此處的「むすび」也寫作「結び」，源於日本神道中的一種觀念。天地萬物的生成、發展、完成都是在這種力量的作用下得以進行，老人口中的むすび即是一種“連結”，連結人與萬物、人與時間空間。既然むすび如此關鍵，那麼作為むすび的載體，「糸」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糸」即線，在影片中最直接的表現便是三葉用來綁頭髮的紅線。紅線鬆開，長髮變短，時間倒流，或前進至未來；線的形狀改變，化作一聲遙遠的呼喚纏繞手腕，是尋找，也是期盼。我猜想「糸守町」中「糸守」的意義大概可做此解：守護彼此之間相連的紅線，守護時間與空間，同時也是守護這座小鎮，守護那些在過去罹難的人。


無論三葉的家鄉“糸守町”之名，三葉綁頭髮的紅線，或者瀧喝下三葉的口嚼酒後，在黃昏之時跨越次元的相遇，都是兩人心靈連結的實物化表現。新海誠巧妙地將看似飄渺的情節元素嵌入神道和日本文學傳統的文脈中，不僅豐富了情節，更讓本來侷限於三葉和瀧兩人之間的連結延伸至神靈乃至萬物， 合理化整部電影作為世界系類型故事的邏輯。


按照這樣的思路推想，片名“你的名字”本身也應該是一種連結。然而電影裡，名字因為其缺失，似乎代表的是現實、俗常層面的連結。三葉和瀧停止互換身體後，對對方的記憶開始慢慢減退，直至不記得名字；就連在黃昏之時，本來約好在手心寫下彼此的名字，也最終只相互寫了“喜歡”和一個簡單的筆畫。“只要記住你的名字，不管你在世界的哪個地方，我一定會，去見你”這樣的對白，是有意要突顯遺忘名字的殘酷，和兩人間“現實、實際”之聯繫的薄弱。與名字處在同一層面，在電影裡同樣失效的連結，還有以手機為代表的現代科技。三葉和瀧打不通彼此電話，寫在對方手機上的日記也全部消失。在電影塑造的時間、次元差異並行的世界，科技是侷限、暫時的，是不足以倚賴用來存證的。對科技的否定，使這個設定在當代的故事轉向更內心的、宗教的秩序。我不知道你是誰，不知道你在哪裡，不知道用什麼證明你，但我認定你的存在，我要找到你，構成了整部電影衝突的核心。


三葉和瀧生活在不同的背景下。三葉受不了單調重複的小鎮生活，強烈地嚮往著東京。而瀧一方的東京雖不冰冷，但也充滿著現代都市的龐大和疏離感。這種生活在別處的厭倦和嚮往，再次拓寬了兩人彼此相信和尋找的意義：向另一個人的追尋，即是對自己和世界之聯繫的追尋。瀧的拯救對象是三葉，但最後阻止的是彗星撞地球，由一人而世界的連結不言而喻。


電影散場的時候覺得一個多小時裡像被故事，和美好的畫面、音樂洗過一樣，心情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