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最愛的《龍貓》

孩子眼裡的世界是怎樣的？

女兒3歲的時候，一次，盯著一隻停在她的扭扭車上的蚊子，遠遠地喊：“哼，這是我的扭扭車！”她一定覺得，蚊子能聽懂她的話。

還有一次，坐在小馬桶上的她悽慘地叫“媽媽”，我急忙跑過去，她說，櫃子上有隻蝴蝶一直看著她。我一看，原來是松木櫃子上的一個疤，還真像一隻蝴蝶呢。

又有一次，聽見她信心滿滿地對她的小夥伴說：“放心吧，我們小區裡沒有大灰狼。”因為，曾經有好幾次她獨自一人穿過小區走到小夥伴家裡，從來沒有遇到過大灰狼喲。

但有一天她突然開始怕黑，夜裡不敢一個人上樓，覺得樓道里有怪物。我想起我小時候，外婆家是那種老式房子，木樓梯黑黢黢的，就像一個神祕通道。那時候總覺得，樓上是另一個世界，有很多不可知的事物，神仙啊鬼怪啊什麼的。

孩子的世界是一個異想世界。動物會和人交流，神仙鬼怪共同相處。這個世界裡充滿了各種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掉進一個兔子洞，就掉進了紅桃王后和瘋帽子先生的領地。穿過一個大衣櫃，就來到了魔法王國納尼亞。

只是，西方的童話再好看，也不太符合我們的生活經驗。而《龍貓》，完完全全就是我的童年。

看著小月和小梅站在黑黢黢的樓道前，我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站在外婆家的樓梯前，心裡揣著小小的興奮和神祕感。咚咚咚地走上去，腳步聲把黑暗中的什麼東西驚醒。是灰塵精靈，還是一些迅速隱匿起來的好心的妖魔鬼怪？

看見那個長相有點可怕然而心地善良的怪婆婆，想起了童年裡許許多多異於常人的面孔。一個殺豬的屠夫，長著一部絡腮鬍。一個靈婆，眼睛如同一潭深水。一個患心臟病的蒼白少女，她的手指幾近透明，能看見藍紫色的血管。他們是我對於這個世界的最初驚異。

上世紀80年代的鄉間，還是一個理想的田園，就和《龍貓》裡一模一樣。小溪裡有小蝦有小魚，翻開一塊大石頭，小螃蟹慌慌張張逃走了。樹林裡有蘑菇，有松果，有蛇在草叢中出沒。竹林邊有個小屋，據說裡面住著白衣女鬼。

還有啊，爸爸騎自行車帶著小月和小梅在鄉間小路上飛馳，也如同我的童年復刻。就是在小時候的自行車後座上，我吹響了第一聲口哨。可是，載著兩個小孩的自行車，不小心就會歪歪扭扭地一頭扎進路邊的稻田和甘蔗林。

稻田裡有青蛙快活地蹦躂。我在甘蔗林裡曾經遇見一隻無比漂亮的錦雞，完全把我迷住了。那時一個黃昏，我在甘蔗林的迷宮裡躡手躡腳跟著它，可是它走著走著就消失了，就在我的眼前突然消失。這是我的童年遺憾之一。這種遺憾如此真實，真實得就像一個夢。

電影裡的小梅，沒有讓這種遺憾發生。她跟著小龍貓來到了它們的家。那裡鮮花綠草、彩蝶紛飛，一隻巨大的毛茸茸的龍貓躺著睡覺。當龍貓長大嘴巴對你大聲吼叫時，不要害怕，它只是和你玩呢，你必須盡你最大的努力張大嘴巴發出你最響亮的聲音。

接下來，你就會趴在龍貓柔軟的毛茸茸的肚子上，做個香甜的夢。你會在一個雨夜的小車站再次遇見它。它巨大的身軀神氣地站在你身旁，頭頂一片小小的樹葉。這時，如果你把你的傘借給它，你們就會成為好朋友。它會給你一包神奇的橡樹種子，它會帶你坐上神奇的貓巴士。它會在一個夏天的夜晚，帶著你和它的小朋友們一起飛上天，飛過村莊，飛過田野，飛到最高的樹頂。月光下，你們一起坐在樹枝上吹響壎一樣的樂器。

多美啊，仲夏夜之夢。

可是，童年裡不是隻有快樂，關於這一點，誰也不能否認。

龍貓存在的意義，並不僅僅滿足孩子們擁有一個超能力鄰居的幻想，對於童年的孤獨、悲傷和恐懼，它提供撫慰。

小梅是在孤獨的時候遇到了龍貓。那時，媽媽生病住院，爸爸埋頭工作，姐姐去上學，她一個人在陌生的鄉間晃盪。

童年的孤獨是什麼樣的？也許是在外面玩著玩著，發現天漸漸黑了，回到家，發現家裡一個人都沒有。也許是悠長的午睡醒來，聽見窗外的雨滴滴答答打在瓦片上。也許是獨自在房間裡坐著，吊扇呼呼吹著熱風，一個念頭從虛空中來臨，並且把小小的你攫取：每個人都是要死的。這個想法讓人害怕，你不由得恐懼地緊緊抓住自己的胳膊。你第一次感覺到一種比孤獨更龐大更惆悵的東西。

你開始害怕家人會死去。即便他們只是生了一場小病，也會有一朵烏雲在你腦袋裡繚繞。

就像電影中小梅那樣，因為媽媽病癒回家的日期一再延遲，她害怕起來。她抱著一個剛收穫的玉米，跑著去醫院找媽媽。小月發現小梅丟了，四處去找，當她發現池塘裡有一隻小孩的鞋子時，那種空氣凝滯一般的恐懼……

當然，那不是小梅的鞋子。龍貓的貓巴士最終帶著小月找到了小梅，她們一起把玉米放在媽媽病床邊的窗臺上。媽媽的病，一天天好起來了。

龍貓會在你需要它的時候出現。因為，龍貓啊，就是一個孩子的幻想。而幻想，當然是孤獨的產物。

如今，童年早已遠去，我也漸漸變成一個不再有幻想的中年人，可是，每當《龍貓》的音樂響起，總是情不自禁在嘴角泛起微笑。這樣又治癒又美好的電影，實在值得看100遍。

對了，我還做過一個關於龍貓的夢。夢裡我找到了它們的老巢，大龍貓要我發誓不告訴任何人。我以手指天，但龍貓說姿勢不對，發誓的時候應該手掌朝天。於是，我託著手掌，坐在龍貓對面，很鄭重地說：“我發誓，決不說出龍貓的老巢在哪裡。我說出來的那一天，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那一天。”

其實，龍貓藏在一個很有童年回憶的地方。

到底在哪裡呢？我對龍貓發過誓的呀，打死我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