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貓 | 站在樹梢，聽風與壎的聲音

1988年4月，《龍貓》與《螢火蟲之墓》同時上映，皆為吉卜力工作室製作。人世間的喜與悲，哀與樂，分離與重聚，和平與戰爭，便在這兩部動畫中得到了一些潤物細無聲般的闡釋。

《龍貓》是一部帶著森林氣息與鄉村風味的動畫，質樸親切的老人家，頑皮害羞的小男生，樂於助人的大家夥兒，工作繁忙卻不忘照顧女兒的父親，身在醫院卻細心溫柔的母親，和可愛的兩個小女孩，都讓這部動畫變得分外接地氣，似乎連空氣都是溫暖的質感。

龍貓在動畫中的出現，像極了兩個小女孩的夢。

從跟隨爸爸到鄉間生活開始，五月與梅的夢境似乎就開始了。

閣樓中有四處躲藏的黑色球球，它們有組織有紀律，害怕被人看見，能夠組隊隨風飛走，可一旦被梅抓住，便只留下滿手滿腳的煤灰，似乎在說“這個調皮的小丫頭啊”。

院落裡有揹著小包袱的精靈，不被人發現的時候，閒庭信步，逍遙自在。它們喜歡蒐集橡樹果，可以瞬間隱身，並再次出現。

森林深處有打著呼嚕的龍貓，毛茸茸胖乎乎，與世無爭，性情溫和，可以抗拒重力作用一躍而起，也可以帶著姐妹倆隨意飛翔。

笑眯眯的龍貓巴士有著隨意變大變小的車門，還能夠與乘客心靈相通，將目的地隨意調至你想去的地方。

宮崎駿說：“在我們鄉下，有一種神奇的小精靈，他們就像我們的鄰居一樣，居住在我們的身邊嬉戲、玩耍。但是普通人是看不到他們的，據說只有小孩子純真無邪的心靈可以捕捉他們的形跡。如果靜下心來傾聽，風聲裡可以隱約聽到他們奔跑的聲音。”

神奇的小生物們漸次出現，讓整部動畫仿若夢境。夢境神奇，卻為假，現實平凡，卻為真。真與假本該有著明確的分界線，但宮崎駿很聰明地設置了幾個小細節，讓龍貓與現實生活之間產生了微妙的聯繫。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相信龍貓可能真的存在呢？

我是從五月借給龍貓那把傘開始。

身為大學教授的父親離家上班，許久未歸。天空下起雨來，姐妹兩人便攜手到車站邊等待父親。結果，尚未看見下班的父親，先看見了耳朵尖尖肚皮滾滾的龍貓。

溼漉漉的森林中，憨態可掬的大龍貓與五月並肩而立，五月打著傘，龍貓則頂著一片與體形極為不符的碧綠荷葉。這個原本只活在妹妹的講述中的可愛又龐大的生物，現在正活生生地站在身邊，淡定地和自己一同淋雨。

妹妹已經睡著了，五月想了想，把原本為爸爸準備的那把傘借給了龍貓——

這大概是它第一次拿到傘。雨水簌簌落下，偶爾匯聚成一大滴，墜落至傘面，發出“嘭”的聲音。

龍貓全身抖了抖，很快發現自己對這聲音很好奇，咧開嘴撐著傘，緩緩跳起，藉著自己個兒的體重，重重落下，將樹上的雨水一震而下，“嘩啦啦啦”。

看到這裡我笑瘋了。

原來龍貓是知道自己非常重的呀。

童話，夢境，其實都有共通之處。它們一部分源於現實，折射出千姿百態的人世間，你感知到的冷暖，其實也在其中有所體現。另一部分則源於想象與好奇。

龍貓，在宮崎駿的講述中，似乎是由孩子般純潔真摯的情感孕育而成的，濯林間清泉，食田間橡果，溫順可愛。

而孩子們的想象又不止於此。

龍貓的飛翔能力，讓種子加速發芽的能力，小精靈隱身的能力，都順利成章地出現並被觀眾接受了。就算平凡如我，都還在童年時夢見自己在大禮堂的空地上練習輕功水上漂的樣子，掙扎著要在夢裡當個大俠，不願意醒來。在夢境裡，想象無邊無際，我們都是大俠，勇敢無畏地飛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想象的誕生，一方面出於對現實的“不解”，藉助想象來解決世間難解的問題，或創造出新的難題。當人生並不是一帆風順時，想象能力會在不經意間被觸發，它與現實撞個滿懷，然後反方向發射出去。

想象的另一方面，便在於對現實的“解”。那是好奇心和得知萬物關竅後的純淨欣喜。孩子們願意光著腳去探索嶄新的世界，願意撐起傘去聽落雨的聲音，願意蹲在田埂旁看種子發芽的進程。這些事情，我們似乎都做過，長大後似乎很少見了。這樣的想象，是將自己沉浸在生命經驗中，聞周遭氣息，聽萬籟有聲，讓每一個細胞都充盈起來，有種因為純淨而幸福的感覺。

龍貓聽落雨而開心至極的模樣，大約是這樣產生的。1988年的畫家固然已近知天命的年紀，卻始終沒忘記那些生活中的小細節，並將這種純真的生活感受賦予龍貓。

龍貓聽落雨而欣喜的那一瞬間，這個毛茸茸的大傢伙便鮮活了。

從這一刻開始，龍貓在我心裡，不再是虛無縹緲的童話，它開始變得實實在在，成為觸手可及的真實生物。此後，它幫助五月也罷，和小精靈們半夜裡一起施法讓種子發芽也罷，讓我們更容易覺得那似乎是真實的，現實與夢境的界線開始混淆，動畫中的爛漫奇遇也有了可信度。

我們都想變成這裡的五月和梅，坐在樹梢聽風與壎的聲音。

而我們相信的那一切，似乎都是從龍貓聽落雨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