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最動人情話-----君之名

世間最動人情話-----君之名
                                      ----《你的名字》影評
                                                         文\聖誕狗
一．因為是新海誠啊
弗洛伊德在科學之域將夢大刀闊斧地剖析，要窺探人性觀測真心；樑偉文在歌詞世界裡做著將夢或美幻虛緲，或赤裸殘酷地拆開之人；好萊塢孜孜造著一個個奇妙精彩的白日夢；今敏駕馭著“夢”的視覺化，表現得鞭闢淋漓。而，當新海誠想說說夢呢？他素來不似上述如神般閃光與凌厲者，但他總是無限精準地貼合普通人芸芸日常的心境。
    “醒來的時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時常會有的事。”
“做過的夢總是回想不起，有一種忘記了什麼的喪失感。”
當男女主說著這樣的話開啟故事，一下子就把你拉回每個悵然醒來的早晨。
生活在日本某個深山小鎮的宮水三葉（上白石萌音 聲配），厭倦這裡枯燥單調的生活，也煩惱於她作為宮水神社的長女，需要繼承的古老儀式。某次，她夢見自身視角變為處於東京的一個男孩子，醒來後種種怪異的現象卻讓她驚覺，她是真的和東京的立花瀧（神木隆之介 聲配）交換過身體。他們通過在手機備忘錄中留下字句的方式交流，種種趣事之後，突然有一天，彗星落下的災難似要抹去包括生命、記憶在內的一切……
據新海誠自己介紹，電影的靈感來源於一首著名的日本和歌，歌詞大意為：“夢裡相逢人不見，若知是夢何須醒。縱然夢裡常幽會，怎比真如見一回。”新海誠把這個夢中相見的故事進一步地改編成兩個人在“夢”中交換身體生活，並加上了一個千年一遇的彗星重返地球的“末日背景”。他從和歌中的思念出發，講著這個以羈絆為內核、糅合了複雜夢幻的時空交錯和靈魂交換元素、“拯救世界”中二病和“似是故人來”少女心齊發的故事。



整個《你的名字》都如夢般浪漫，與新海誠最廣為人知的《秒速五釐米》正好相反。如果說秒五是赤裸裸的現實主義-------相隔未知的距離，歲月的寡淡和流失的必然一遍遍沖刷心中悸動，終究磨平曾經的熟悉和年少勇氣，即使永無法忘懷，可也只停留於對過去的追緬。每次寫了又刪掉的短信，就如即使相逢在櫻花飄落的鐵道口，也不敢向前無法相認，再次錯過的遺憾------那麼《你的名字》便是時間空間甚至生死都阻礙不了的理想主義，即使記憶被抹去，連名字也不記得，可那為了對方把命運都給改變的努力，似已隱隱在心中留下不自覺的印記。當在兩列交錯的電車中認出彼此，如會心一擊，不顧一切地日劇跑、重逢、happy ending。
無論《秒五》還是《你的名字》，誰沒有愛過這樣的人，付出同樣無比赤忱的熱情與心，又被現實的洪流殘忍地席捲致失，可最後還是會做這樣的夢呢？無論新海誠是想讓我們，借他的電影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大哭一場，還是在他的電影中找到幾分慰藉，收穫憧憬如願的感動，我都不得不佩服他對於感情的細膩捕捉、極致刻畫。



    儘管如此，以往新海誠的故事內核似乎總撐不起電影，只好歸結於“散文化敘事”一派。2002年他的《星之聲》開創日本個人CG動畫時代，但獨立製作的缺點也顯而易見：劇本不精，人物形象畫工較次，“紙片”化（風景畫面卻唯美絕倫，此與兩者採取不同的製作手法有關）。此番，《你的名字》有強大的製作團隊，劇本經過半年時間的修改，原畫團隊陣容的增加也讓新海誠不需再考慮以有限格數換取有效敘事。更有參加過今敏、宮崎駿製作的安騰雄司，和擅長人物設計的田中將賀來拯救單薄的人物形象。如虎添翼的新海誠，無疑會讓《你的名字》“可怕”，果然，在日本28天票房突破日元100億，不僅追平日本電影票房史上第二快的記錄《哈利波特與魔法石》，與最快記錄的宮崎駿《千與千尋》也只差3天。如今，《你的名字。》日本累計票房突破194億日元，本土電影影史票房前三。

    在看《你的名字》的過程中，我卻總是想起其他一些類型相似的作品來，比如同是日本動畫電影的《穿越時空的少女》《螢火之森》、乙一的小說《只有你聽得見》、歐美近年熱門電影《你眼中的世界》《彗星來的那一夜》、經典電影《蝴蝶效應》、當然還有玩時空玩腦洞的行家諾蘭的《星際穿越》。只能說，新海誠在這部影片中展現的命題既繁多紛雜，又大眾常化，甚至時空交錯和世界系物語的設定在他自己的《星之聲》《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裡早已用過，實不算新穎和突破。所以，《你的名字》會流於俗套讓人不屑，還是眼前一亮脫凡而出，全在於這個故事的完成度和講述技巧如何。
幸運的是，儘管稱不上完美無瑕的邏輯，但對於新海誠來說，總算是把一個複雜而精巧的故事講好了。宏大的背景下，各具特色的人物，緊湊流暢的節奏，倒敘插敘補敘運用得當。再加上他拿手的情感渲染，在片段化影像和白駒過隙的日常中，恰到好處地煽起觀眾的共鳴;大把的空鏡頭既融入意境，又得以展現他壁紙級別細緻精細的畫面。在這番充滿“光影流動的美感”的觀影過程裡，太容易讓人忽略客觀上電影任何問題，主觀早已沉醉與喜愛。不得不說，當新海誠跳出過去他劇情弱只靠畫面和意境來撐的桎梏，擺脫了講不好、講不完整故事的詬病，他以前在行的一切都更加討喜，為電影加分，以至《君之名》得此如潮好評，是始料未及的驚喜，也是情理之中的含苞終怒放。


二．關於故事的兩種解讀及日本文化（提示：以下有關鍵情節的劇透）
    一開始，瀧與三葉，甚至觀眾都以為他們只是交換了身體，是空間的交錯。可在三葉因彗星到來而死去的那晚，兩人的身份互換也因她的死亡而停止，當瀧踏上尋找三葉之途，更大的謎底被揭開：他們之間還隔著三年的時光。
瀧喝下三葉曾在神社儀式上所作的口嚼酒後，靈體互換再次被強制開啟，瀧得到拯救三葉和整個糸守鎮的機會。此刻，瀧究竟是開啟了另一個平行世界，還是時光倒流改變歷史與未來呢？這兩種解讀的出現，讓電影更耐人尋味。
如果以平行世界的觀點來看，時空A的三葉A已死，無可挽回，瀧A喝下口嚼酒，進入時空B並與三葉B互換身體，實行拯救任務。當一切結束，他回到時空A後的經歷電影沒有展現，多年以後重逢的，是時空B的三葉和瀧。
以時光倒流看，便是瀧借神力穿越到三葉未死的時間，做了一系列行動使原本的世界線發生變化，但他和三葉未變。無論哪種解讀，都頗有趣味，但也有些微的和電影矛盾之處，可是想到也許新海誠對於科學的解釋壓根沒太在意，他個人更非量子力學的專家，兩種解讀實在不必爭個高下，見仁見智地為電影增色就好。我更關注的，是誘導這一切的“結”（むすび）。
宮水三葉的外祖母帶著靈魂調換後的三葉和四葉到神體供奉神靈的途中問她倆是否知道「むすび」，說土地氏神的名字也讀作むすび。老人說，這個古老的名稱同時象徵著幾種深刻意義：（「むすび」也寫作「結び」所以此處姑且用“結”代替）
“將線繞在一起是一種結，把人和人聯繫在一起也是一種結，時間的流逝是一種結，這些都可以用同一個詞語來表達。它和神靈的名字相同，因此擁有著神靈的力量。我們代代相傳的編繩工藝也是一種帶有神力的技藝，它反映著時間流逝的狀態。”
“聚攏成形，扭轉纏繞，時而回轉，彼此中斷，接著又相連。這是編繩，也是時間的象徵，這就是‘結’。”
“水也好，大米也好，酒也好，只要進入了人體內，就是一種‘結’。進入體內的東西會轉化為能量和靈魂相連接。”



這幾句話，點出這部電影的旨趣之一------三葉用於綁頭髮的紅線（瀧的手鍊），正是宮水家代代相傳的編繩工藝所出，它是神的作品，象徵著靈與體的維繫、人和人的聯結、時間的流動，在製作過程中，聚合、成形、扭曲、纏繞、斷裂、還原、聯合，似一種羈絆，存在於人與萬物、神明、時間和空間中。正因如此，三葉和瀧才會交換身體，瀧也能因為喝下三葉的口嚼酒，再次打通與她的連結，得到神明的力量，有拯救三葉的可能。
“結”源於日本神道中的一種觀念。天地萬物的生成、發展、完成都是在這種力量的作用下得以進行。從老人的幾句話，已能領略這日本文化裡帶有哲學意味般的美感，當滲透在《君之名》故事情節的浪漫體現中，又添幾分動人。

此外，在進入神界“山洞”時，關於老人所說的“隱世”有如下解說（轉自網絡）：「隠り世」便是日本人觀念中的「あの世」，又稱「常世」，是黃泉之國，死者之國，與「現世」相對應。日本人認為人死後或早或晚都會化作神靈，因而隱世也可以看作是神的國度。片中凹狀山谷裡圍繞神體（古樹）的環狀水帶可以視為境界線，要到達它需要穿山越嶺，心懷誠敬。境界線的存在是為了隔開人界與神界，如果說宮崎駿在《千與千尋》中設置的長隧道讓人在毫無察覺間進入異世，本片中靠近神體的環狀水帶則可以看作一條巨大的「注連縄」（神道中用於隔離聖俗兩界、祛凶避厄的繩狀物），示明他界的存在，以隔離的方式彰顯其神聖不可侵。普通人進入神域是被禁止的，老人說，一旦進入神的領域，要回到現世就必須用最珍貴的東西交換，而這個東西也成了後來兩人改變命運軌跡的關鍵道具之一。
在彗星到來之夜，變成三葉的瀧卻無法說服三葉的父親疏散人群，想與三葉換回身體讓她勸說，由此出現了他們打破時間和空間的限制相會的一幕，也是全片的高潮所在，而鋪墊在於：“晝夜之間的黃昏時候，世界的輪廓變得模糊，人有可能遭遇幽靈”------萬葉集課上老師教的這句話，暗示了在黃昏之時神體之上，會產生時空交錯的結。在黃昏之時看見不可見的人之後，靈魂會迴歸本體。（『萬葉集』巻10-220：誰(た)そ彼と われをな問ひそ 九月(ながつき)の露に濡れつつ 君待つわれそ）


三．就似那閬苑仙葩和美玉無瑕
    新海誠說：“我想將這十幾年經歷的事，感受的東西，都在這部作品中反映出來。想把自己曾經得到的東西，贈予與曾經的自己相似的人。”
    《星之聲》可望不可及的宇宙距離，《秒五》物是人非的心靈距離，《言葉之庭》孤悲無解的年齡距離，都體現出新海誠對於“距離”的執念。可在《君之名》中，他終於放過了自己，娓娓呈現的，反而是一個打破距離的物語。
在黃昏的交匯後，三葉和瀧關於對方的記憶逐漸被神明之力褫奪抹除，可，一份喜歡的心情似乎總比具象的記憶保存更久，在感情激盪的餘波中，他們一次次無奈悲慟地大喊著“那個名字是什麼，重要的人，不想忘記的人，絕對不能忘記的人！”，最後卻還是連為何身處此地都忘記，只得心有慼慼地轉身離去。這般記憶的消褪，像極做夢醒來，內容模糊不清，但好似在心中留下一種難以道明的感覺，僅僅記得的片段也在清醒的過程中消飄飛殆盡，最後什麼也沒有留存。倘若想起醒時的片刻心情，只會奇怪那種不可名狀之感從何而來，終究再找不出答案。所以夢，到底是神奇的東西呀，或許是每個個體最接近神明的時刻（如果有的話），三葉和瀧如此命運感的愛情，也僅像是經歷一場夢罷了。


    如果故事停留在這裡，便和《秒五》走散於龐然巨大人生、流動無息孤匯體的遺憾無異。好在，與夢的記憶消逝對應的，是“既視感”的妙睽：人類在現實環境中，突然感到自己“曾於某處親歷過此畫面或者歷經此事”。據說，這是因先於夢境中見過某景象，當時不以為意，故難留下鮮明印象，但真正到了景象該處時，便會對陌生的環境突然浮現出“似曾相識”之感。
    三葉與瀧最終還是被這無法言說的感覺驅使，從各自的電車跳下，追上對方然後問一句，你的名字是什麼？
有多少心動的細梭一瞬，伴著似是故人來的漣漪？
    又有多少走出熱戀期或象牙塔的關係，像睜開雙眼離開幻夢一般，漸漸忘記了當初，為何義無反顧投身於對方的汪洋？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也許燕給予詩人安慰，又也許，是燕來也改變不了的自然規律的悵惘。但三葉和瀧的重逢，終是給我們莫大的寬藉，溫情的結局鼓勵著我們，還是要為心中的波瀾踏出勇敢的那一步啊，說不定那就是你一直尋找的人，等待著你的人。
    一段與電影十分相契的話：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看到煙。但總有那麼一個人能看得見這火，然後走過來，陪我一起。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我快步走過去，生怕慢一點他就會被淹沒。在歲月的塵埃裡，我帶著我的熱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溫和，以及對愛情毫無理由的相信，走的上氣不接下氣，我結結巴巴的對他說，你叫什麼名字？從你叫什麼名字開始，後來有了一切。”

男主角女主角的感情和經歷，誠然是又中二又狗血，可這部電影就是如此理想主義得徹徹底底又怎樣？這正是一場少女心中二病的狂歡，浪漫派的華麗意淫。
除開主角的故事線，新海誠的匠心，正體現在配角關於愛慕之心情豐富飽滿的詮釋，及對細節的認真和挖掘。奧寺美紀後來倒追瀧卻不得，嫁與他人，不知是否因為選擇將就；敕使河原克彥將對宮水三葉的傾心隱藏在友誼中，最終卻和另一位青梅竹馬名取早耶香在一起，不知是否終於發現眼前人同樣值得珍惜的情意。在表現瀧與奧寺前輩約會這一段戲時，男孩的緊張表露無疑，電梯裡踮著腳發抖的小細節，是如此微渺又真實無比的日常。我想，新海誠這次的進步大概是把主體故事講好，可他向來感動觀眾的，是對這般種種細節的描摹，潛移默化地鑿到每個人心裡去。
瀧在山洞裡喝下口嚼酒，似與神明連結時，在他眼中看到的，從彗星降臨到生命受孕，這意識流的想象加上詭譎夢幻的畫風，人物的臉部神韻和快速流動的風景、意識幻象融為一體，實為震撼，這一段也是我個人在電影中最喜愛的畫面。
RADWIMPS的配樂，不俗並且恰到好處地渲染情緒，不小心落淚的時候，你才會發現，原來自己的中二病並沒有被治好，少女心也從抽屜裡蹦出，可他們無法抵擋的美好，已經讓你原諒自己，和這部不再“新海誠式結局”的電影。
如果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不願再當那水中月和鏡中花，我們要攜手打破一切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