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湧動的城裡住不下神靈

人潮湧動的城裡住不下神靈 ——過度解讀《你的名字。》 剛看完日本動畫片《你的名字。》時，老實說我是無感的。儘管身旁也有人哭得稀里嘩啦，可我從始至終毫不動容，影片還隱隱傳遞給我一種挫敗的不適感。

《你的名字。》講述了一對來自城市和山村的男女瀧和三葉，偶然間互換了身體，從排斥逗趣，到適應陌生，再到彼此思念，但彗星隕落的一場天災意外將兩人相隔陰陽。苦苦追尋的男孩終於發現了時空交錯的祕密，決意要穿越到三年前災難降臨的那一天，去拯救他心心念念卻忘了名字的女孩。 影片由新海誠執導，故事一如既往的詩意般悽美，畫面一如既往的壁紙般精美，音樂一如既往的唯美催情，一上映就受到追捧，好評如潮，影迷甚至將他推崇為繼宮崎駿之後的日本動畫又一標誌性人物。 但給我的感受正好相反，對於片中呈現的愛情觀我總是格格不入，要麼導演的表達能力尚不成熟，要麼在我的理解能力完全落伍，兩者必居其一。該片在內地票房突破5億，日本更是高居年度票房第一，數據不會說謊，那麼答案明顯是後者？也許我真的已踏不準年輕人所感受的鼓點，也許是我遠離了某些現實社會的集體情緒，停留在舊念美夢中吧。 對此，我思索了很久，有一年輕人的短文啟發了我，終於讓我感到釋懷。產生欣賞的差異原因還是在於時空的交錯，我的時代與年輕人就像來自兩個不同的平行宇宙，無法交換彼此的喜悅，無法理解彼此的憂愁，這也是世世代代人的宿命，非我獨佔。 對於新海誠，我並無更深的瞭解，但對日本動畫並不陌生。宮崎駿的動畫幾乎部部看遍，我視作為聖殿從不敢輕易妄評。沉醉吉卜力工坊裡，在久石讓的音樂、宮崎駿的唯美手繪中，給我最多的滋養是影片所蘊含的反思、寬容、勇氣、豁達、靈動等等，相對宮崎駿反戰、環保、成長的母題，他的動畫世界裡的男女之愛則純淨得多，我尤其喜歡《千與千尋》千尋和小白龍的無私，喜歡《天空之城》希達和帕克的堅毅，喜歡《紅豬》波魯克和吉娜的灑脫，曾經深深地為之迷戀。 按理說，一部受眾群體定位為成年人的動畫片，必須有相對完整的類型完素。本來《你的名字。》想當然就是部愛情片，但我看不出來兩位無法相見的男女主人公在心靈上有何契合，他們究竟愛的是什麼，愛並不完美的對方、還是穿越過去的自己？愛對方的周遭環境、還是愛一種沉醉迷戀的感覺？尤其兩人千辛萬苦遇到一起，在大災降臨的千鈞一髮時，卻還在爭論摸了幾次身體，讓人看得尷尬病都快犯了。除了對軀殼的好奇和未知環境的嚮往之外，兩人交流的交匯點極少，似乎連柏拉圖式戀愛也算不得，最多是少年的一段痴夢罷了。 如果說是一部奇幻片，儘管片中有陰陽交叉、時光倒流、繩結寓意等元素，但影片並未展現出應有的靈物神技。特別是在拯救村民的一段過程，太寫實無奇了，甚至粗礪愚笨，靠幾個小屁孩盜廣播、炸電站未免太小兒科了吧。 如果說是一部青春勵志片，那就應該讓人在經歷磨難之後得到成長，但我們看到那個男主角，在挽救無數生命壯舉之後，回到東京後卻毫無改觀，停留夢遊者的形象，依然沮喪，依然膽怯，工作面試還是總失敗，懷著東京某天也會崩塌的憂慮，只會在茫茫人海中喃喃自語“你的名字？”。 據說《你的名字。》是新海誠精心打造的扛鼎之作，本不該有如此多的硬傷。要知道新海誠在《秒速5釐米》、《言葉之庭》等片中已形成了獨特的風格，將唯美做到極致，將情緒放大到不能承受之重，讓愛戀之情在他手下捻成極細極長的絲線，彷彿一碰就要斷。這個從不想沿襲宮崎駿等前輩足跡的新銳導演，他一定是有意而為之。 那麼，新海誠想表達什麼呢?我試著拋棄心中執念，從電影人物本身來探究片中深意。一旦撇開了慣性思維，突然眼前豁然開朗起來，當然，也可稱作我的過度解讀吧。 在我看來，《你的名字。》是一部以愛情片為外殼包裹著末世情緒的電影，滿是悲涼寂廖的孤獨感，片中的愛情、友情、親情一概都不能算新海誠他要緊緊攥住的主題。憂鬱才是母題！深深的自我否定，是片子的內在線索！ 這大概暗合了生活打拼中的當代年輕人某些心態，面對物質的極其豐富，關注點的極其分散，同時人與人又極度疏離，沒有存在感，沒有成就感，在自我救贖之路往往伴隨著無力和無奈。於是，影片就像那顆意外分叉的彗星一樣，擊中了渴望愛情、渴望理解的年輕人，也無辜地擊倒了一大片同樣對未來充滿迷茫的旁觀者。 從這個意義上理解，《你的名字。》就是一部記載青春的索引，無論男女主角怎樣穿越互換，全片其實只有導演新海誠一個人的內心獨白。與其說是交換身體，不如說渴望有一人能夠走入自己的內心，推動改變自己。脾氣暴躁的瀧，只有撫摸手腕的紅繩那一刻才是溫柔的，男孩只有牽掛三葉的時候才是充實的。 新海誠用極至唯美的畫面在大銀幕上傾瀉那種飢渴，讓黃昏的朦朧美景美得喪心病狂，人們像吸毒上癮一樣追看流星劃過天際，夢著末世奇異的迷戀，導演只剩下唯一的解藥便是人間至死不渝的愛情。這是事物的一面，但決不是新海誠的全部! 每當展現美好幻覺時，新海誠毫不留情地隨時打破這一切。這就是讓我先前感到影片情緒頓挫而不適的點。電影裡，新海誠消解了自己辛苦建立起來的一切，愛情、友情、親情，幾乎殘酷地否定了一切，每當有一種剛要聚集起來的美好和溫暖，隨即便會打壓下去，像被當頭澆了盆冷水。 當瀧被鋼筋水泥的叢林壓抑得喘不過氣來，無限眷戀美麗的山村，三葉對著大山高喊：“真是受夠了，我要去東京”，無人廝守的糸守鎮，最終還是徹底毀滅，這是道出無處可歸的殘酷麼？ 當瀧奮力向神體靠近，渴望神靈護佑，但早已凋敝的宮水神社也無力庇護一方土地，即使那個起到最關鍵作用的口嚼酒，還不是並不虔誠信奉的姑娘所做的進獻之物，人們對於敬神儀式表露出來的那種鄙夷，這是在哀嘆信仰的缺失麼？ 當巨大天災降臨，瀧和三葉拼盡全力勸說鄉親們避難時，幾乎沒有人相信，包括父親、外婆、妹妹、同學等等每一個人都是那麼疏離隔閡，這是表達親情的淡漠麼？ 當痴痴地等待重逢三葉的瀧，卻疏離了身邊曾經喜歡過的人，相反同學好友找到了工作，最平凡的敕使和早耶香也在甜蜜地選擇辦婚禮的教堂，這是預示著友情的漸行漸遠？ 最終，新海誠如願地讓我們看到了一個“始終不快樂”的男孩長成“始終疲於奔命”的男人，既無力自強，也無心安逸，唯一支撐他的只剩下了那一個執念，正所謂歌詞裡說的“這個世界依然試圖馴服我，我也會優雅的掙扎一番”，這不是瀧的悲劇還能是什麼呢？ 當然，最後新海誠還是給了一個燦爛的結尾，高高階梯上的偶然相逢，回眸一笑，輕輕地問聲彼此的名字，湧出的淚水掛滿了兩張似曾相識的臉，內心早已落滿了繽紛的花瓣，彷彿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似乎說年輕確實可以不顧來由。 看到這裡，也許淚水盈眶的人能夠放下了，夢裡相逢人不見，若知是夢何須醒。但我似乎還是難以釋懷，空洞的精神內核已被彗星撞擊得滿目瘡痍，環形山一樣包圍著我們的軀殼，看不到未來的方向，又回不到的過去。我必須追問一句，堅守就是值得嗎？愛一個人能夠抵禦一切嗎？我真的懷疑。 人潮湧動的城市沒有神靈，沒有了口嚼酒，如何心靈相通？沒有了繩結，如何連接時間流動？須知，尋覓雖苦，相遇不易，相處更難，這是每一代人都擺脫不了的心魔。憑著年輕追求冥冥之中註定的緣分，這是未被馴服的年輕力量，值得為之驕傲，但正如片中善意的奧寺美紀前輩那一句“努力讓自己變得幸福”也許更重要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