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秒速》一夕變成《你的名字。》，新海誠往前了一步，我卻失去了他

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只要聽到《One More Time, One More Chance》裡的哪怕一個和絃，我都會一瞬間想起十一二歲的明裡和貴樹在飄著櫻花街上說話的場景。忍不住會想再看一遍《秒速五釐米》，儘管這麼多年加起來都已經看了10遍了。
《你的名字。》我叫“新海誠”

       第一次看秒速的我，還在讀高中，跟第二話“宇航員”裡的主人公一樣大，那已經是10年前的事了。那天晚上陪爸媽參加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親戚的婚禮，看著兩張完全陌生的臉，突然感到有一點點羨慕。帶著莫名其妙祝福又失落的心情藉口備考，我溜走了。沒想到一出門就遇上了大雨，只好躲進路邊的咖啡館等雨停。
 
       秋天的雨涼涼的，又夠不上冷，我整個人溼漉漉的樣子，後來想起來，真是看《秒速》的絕佳狀態。這就是一本每一幀都溼漉漉的，浸溼人的心的絕美動畫。
 
       看過《秒速》的很多人經常問，為什麼明裡和貴樹在見面一吻之後，反而不再聯絡了？為什麼兩個人長大以後，不去尋找對方？當年的我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卻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共鳴。所有覺得命運龐大、未來漂浮的人，應該多少會理解貴樹總是寫著不會發出去的短信、那副踟躕不前於回憶中的樣子。擁有了一點點什麼後，反而比什麼都不擁有時更膽怯了。回頭再看，當年的觀眾長大後，難免覺得貴樹懦弱，但是今天的我們，真的已經不再因為對未知的毫無把握，而放棄心中喜歡的東西了嗎？今天的我們，已經敢因為一刻的起心動念，就不僅自己不顧一切追求，還用承諾為對方勾畫人生嗎？







      《秒速》就是我們日常的故事。我們每天在便利店裡喘息，而不是在哈爾的移動城堡裡，乘地鐵感受人與人的擁擠和冷漠，而不是坐著會飛的汽車去霍格沃茲。我喜歡宮崎駿和J.K羅琳的瑰麗想象，但我對新海誠深有同感。“動畫這種形式，可以突出你想要的東西，比如畫一個背景，你可以只畫它美的部分。”美未必是開心、圓滿，更可能是極致、純粹。新海誠把平凡人的生活像散文一樣重新展示出來，在平凡的庸俗中因為極致純粹而顯露了美。
 
       所謂“新海誠”式動畫，在我心裡，就是用每一幀細膩又美麗的風景，烘托一種細膩又純粹的失落，非常極致同時又非常含蓄，缺了哪一個都不對了。有一次偶然看到，新海誠在宣傳《言葉》時說，他從村上春樹那兒學到最重要的東西，是“讓可以發生的事情不發生”，這句創作金句我再也沒忘記過。身為觀眾可以說他狡猾地掌握了致鬱的終極祕訣，但生活本來就是充滿了各種沒能發生的選擇。動畫裡什麼都可以發生，難的是怎樣讓它不發生。

       我當然是選擇性記憶咯，只記得《星之聲》《她和她的貓》《秒速》《言葉之庭》，甚至想到就會笑出來的《貓的集會》也算，而忽略了《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和《追逐繁星的孩子》。多年前的新海誠就想借這兩部長篇變成一個宮崎駿那樣的“大”導演，沒有成功，而我始終只記得他“小”的作品。或許所謂“新海誠”式的電影，根本不是新海誠的初衷，就像他在故事裡始終在重複的主題：人和人之間心的距離。也許作為一個觀眾的我，離他的創作意圖也很遠很遠，對於一個有著“大”導演願望的動畫師，我同樣無能為力也沒有立場反對。
 
       一個“大”導演，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兩年前的《言葉之庭》，好多人看完說，覺得新海誠長大了。一樣的風景，一樣的失落，一樣被時間和空間阻隔的少年，終於沒有久久盤桓在原地，而往前了一步。無數起承轉合戲劇豐富的電影，整個故事都比不上這聚精會神的“一步”。《言葉》最後的結局依然是未知，長大並不是擁有了萬事喜劇收場的超能力，而是學會鼓起勇氣，對於命運只能先自己走出一步。當時的我覺得，指責新海誠故事差勁人物單薄的人，這回可以滿意了。




       沒想到兩年後，會有動畫票房僅次於《千與千尋》、過了近195億日元的《你的名字。》，對比《言葉之庭》的1.5億日元，我明白，這就是大家想要的“成熟故事”和“豐富人物”，這就是新海誠真的成為“大”導演的時刻了。可是《你的名字。》，又是誰的故事呢？不是我們任何一個人的，也不是“新海誠”式的。電影裡依然有美輪美奐的風景，好比文筆仍在，神卻已經變了了，無所謂好不好，只是失去了積累多年的風格。似乎每個人都在誇，新海誠這一次保留了畫面的優點，補足了故事的缺陷，彷彿他作品的畫面和故事真的可以分開來看似的。他最喜歡用的城市俯瞰、密集的樓宇、天空、飛鳥、雨水、櫻花、火車、筆跡，本來就是一種臺詞，生活中的我們沒有那麼多的話和劇情可以說出來。



       極致的小也是極致，現在卻好比要卡爾維諾去寫《戰爭與和平》，我不明白為什麼總有人要求別人改變。新海誠說過，他的創作靈感源於生活中的一些瑣碎細節，丟失了手機該怎麼辦，襪子掉線了很傷心，如果我只是一個賣豆腐的人，因而就被要求突破，但我不做豆腐了，天下有哪裡還能讓人嚐到最純粹的豆腐呢？《你的名字。》形似“吉卜力”的人物神態和動作，突兀的感情推進，和超能力一般的喜劇結局，已經不是那個日常、含蓄的散文家了。或許世界上從此又多了一名極為優秀的商業娛樂動畫導演，大家在春日般晴朗輕快的畫面臺詞和結局下感受滿心喜悅，無可厚非，但對我來說，懷著巨大的期待，卻只是意識到將來或許就沒有那個講平凡人不一定幸福卻很美麗故事的新海誠了，畢竟1.5億日元對195億日元，大多數人都開開心心，有什麼不好呢。
 
       2016年的最後一月，《你的名字。》終於登陸了大陸的大熒幕，這也是新海誠的作品首次在內地公映。但此刻，我卻只想再重溫一遍《秒速》和《言葉》。這樣一再回顧，並不是因為困於現實和回憶的交界裡無法向前，而是即使向前了，即使是在火車開過去後，笑一笑轉身往前走了的貴樹，我也希望他還是那個喜歡寒武紀古生物、在櫻花樹下溫柔親吻、想念著明裡，不願意過千篇一律生活的貴樹。我希望大家能擁有的，是像《言葉》那樣的“一步”。
 
或者，就是這麼不負責任地想著, 身為一個平凡人，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