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人

第一個人

隔了好長時間又看了一次，很少遇到如此動人的動畫電影，即便年初風靡一時的《你的名字》無論在電影技巧、情感厚度上在我看來都不及《在這世界的角落》一半的優秀。當然，原漫畫的作者在創作中也是功不可沒，遺憾的是，我沒有看過河野史漫畫的原作。儘管作為宮崎駿的愛徒，片淵須直早早就加入了宮崎駿的創作中，但是，《在這世界的角落》取得的是他個人前所未有的成功，畢竟，上次動畫電影拿到《旬報》最佳是近30年前的《龍貓》。

家庭、情感、以及自我哲學，日影成功的三大法寶一應俱全。但是在發揮日影傳統優勢時，也暴露了片子小小的瑕疵，敘事節奏的掌握有些讓人不舒服；前半部分敘事節奏太快了，日影中習慣的對生活細節的展現並不能很好融入到動畫的形式中，導演本意依然是想通過細節的塑造來營造生活感。但“動畫畫面的重量”本身是不可能和“攝影畫面的重量”等同，鈴出嫁前對生活細節的過度展現反而給人一種流水賬的感覺。就影片畫面而言，黑白畫面最為滯重，有膠片感畫面次之，數碼畫面再次之，動畫畫面最為輕快。小津那一代人大多是因為黑白的畫面，或是《秋刀魚之味》這樣的冷峻的彩色膠片質感，即便是對細節的豐富展現，也不會顯得影片有一種萬花筒式輕佻。即便是現在巖井俊二、是枝裕和這樣同樣擅長展現細節來表現情感的導演，他們往往在展現細節時候使用淺景深鏡頭來加大所展現事物的重量。動畫電影中淺景深鏡頭的作用無疑被消減，其次又沒有攝影機實拍畫面的那種滯重感，如果沒有好的聲音做引導，那麼對細節的豐富呈現就可能然觀眾分分鐘齣戲。影片一直到美軍飛機的第一次轟炸（約70分鐘左右），敘事節奏都不是很讓人舒服，除此之外，這部動畫電影我是能給出滿分的。

拋開一切意識形態上的過度解讀，本片的主題是相當純粹的：人的軌跡。或許說是類似於加繆《第一個人》中表達的：一個人難以以自己意志為中心度過一生。也許是因為主角女性的設置，片中的表述要比加繆所寫的要柔軟，溫暖得多。迷迷糊糊愛幻想的鈴，在一場不屬於自己的戰爭中，或是說這種生活也不屬於她，逐漸成長為女人，無論得到和失去，都是在她意志之外的，在水原哲借住在北條家那個晚上，鈴終於等到了哲說出了那句話“和我一起走”，但是此時已經嫁做人婦的她埋頭哭泣，等到這句話又能怎樣呢，難道她就能不繼續愛周作了嗎？多年前忐忑的以為來提親的是自己已暗許芳心的水原哲，沒想到是自己以為從未謀面的周作，她不知道自己愛不愛周作，卻迷迷糊糊嫁到了吳市，終於聽到水原哲說出這句話時候，鈴多半也是因為當作自己一個未滿的願望得到釋放而哭泣吧。就像水原哲在離去的那個晚上所說的“到底是什麼時候與普通的生活擦肩而過的呢”。即便生活中的願望如此普通，並不偉大，可是多數還是不能如願，與自己設想“普通的生活”擦肩而過，以至於最後水原哲說的“鈴，你變漂亮了.....但是我只希望你普普通通，平平凡凡走完這一生”讓人異常感動。

最好的結局是能走回原點

片子裡面另外一個主要部分來自於北條家庭，比如周作，外甥女晴美。鈴多數時候是處於一個對北條家庭一個照顧者的角色，在供給嚴重不足情況下料理家務，買菜做飯，從笨拙到能熟練的維護一家生計。只有在周作面前，她才顯示出女人的一面。相比充滿了鬥志的水原哲來看，周作是一個內向的悲觀主義者，也有其自卑懦弱的一面（比如在鈴去見水原哲那個晚上，他鎖住了房門），憑藉父親的身份在海軍部謀得下等書記員的職位。甚至在周作第一次去鈴家提親，觀眾對於他的身份一無所知。迷迷糊糊的鈴甚至以為他將自己同妹妹小橙混淆了，小橙更加漂亮啊。直到影片快要結束時候，兩個人站在廣島廢墟的橋上，說起第一次見面，我們的確是見過的啊，正是鈴在片頭恍惚如夢的“人販遭遇”時同一個竹籠內的受害者，周作他說他記得那顆痣

周作：我和你第一次見面是在這座橋上，已經回不去那時候了，無論是城市還是我們都在不斷變化，可是我還是任何時候都能認出你

鈴：謝謝你在這個世界的角落裡找到我。

儘管周作性格內向、自卑，但是兩次鈴在面對困境時候也是周作站在了她的身後，第一次是，周作得到徵召受訓通知，即將入伍，鈴蹲在地上生火做飯，周作走過來摸了摸鈴的頭

周作：鈴的個子好小啊

（鈴站起來）

周作：鈴站起來個子也很小啊

一會兒

周作：軍服在桌子上....個子這麼小的鈴可以一個人照顧家裡嗎？

鈴:不可以......對不起，我會照顧好家人的。

第二次是鈴失去手臂後，空襲中，自暴自棄的鈴，一心一意想回廣島，周作正巧趕來，在空襲中將鈴帶入了壕溝，再一次嘴上質問著，身體卻一次次用盡所能保護著她。

周作：是因為手臂的事情嗎？是因為晴美嗎？

鈴：是的...是的，因為這些所有事情。

周作：我聽不清見！

鈴：不是得！

周作：這一年半，我很幸福，無論是和你散步還是和你聊天，我都很快樂，難道你不是嗎？我家還是這麼陌生嗎？既然這樣，那隨便吧。

婚前，甚至在水原哲離開前鈴都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周作，她喜歡的是水原，那個黝黑皮膚，樂觀外向的水原，而不是眼前自己自卑、悲觀、內向的丈夫。可以命運最終還是把她帶到了周作身邊，最後在廣島橋上的那幕恰好明白：人生最好的走向是有一天能回到原點，謝謝那個人在世界的角落裡找到了你。

極具爭議性的一點是，收音機播放天皇宣佈投降的玉音後，周圍的人都說：終於結束了，唯有鈴沉默不語，隨後大喊：這種事情不應該一開始就有所決定了嘛！不是說戰鬥到最後一個人嘛~！這裡還有五個人，我還有左手和雙腳可以戰鬥！

可能純粹從意識形態的角度來解讀，難逃為軍國主義洗白的嫌疑。但是從鈴一個人的一生來看，她所付出的，失去的，都是為了這場戰爭，即使這場戰爭完全不屬於她，可這場戰爭偏偏是她所有付出，改變的意義所在，當天皇宣佈投降時候，鈴的全部信念，都已經瓦解了，她回不到原點，回不到那個迷迷糊糊愛幻想的小女孩，而同時，她為之做出一切改變的戰爭也徹徹底底失敗了。戰爭是無情的， 她強行改變了一代人，剝奪了她們原先生活的意義，而失敗的戰爭更是一出悲劇，它奪去人們的生活後，悲慘的是那種戰爭所包裝的“偽”的信念的崩塌，一個人，真的變得一無所有。